自從與碼頭上的兄弟朋友們結識之後,感到了一個大家庭般的溫暖,那顆遊蕩的心也有了歸宿。特別是侯寶齋的仗義,讓他死死地認定這是一個可靠的大哥,生死相依的兄弟,在大煙的濃香和兄弟情分之間,他作出了明智的選擇。
侯寶齋猛撲上前,和黃老五緊緊抱在了一起。
碼頭上的夥計、搬運工本就不多,這些日子又走了不少。每天從水路和陸路上都要運來那麼多物資,有的當時就要轉運各地,有的需要存放在堆棧的倉庫中。陳若愚與何耀先在碼頭上快要累昏了。
侯寶齋回來之後,幹得比以前更加賣命。他待人厚道,辦事仁義,碼頭上的人陸陸續續又回來了一些。三渡水碼頭雖然比起東門、西門碼頭、鄧公場碼頭要小些,但是人手少,顯得格外繁忙。侯寶齋除了打理運輸上的事務,也為龍大爺收取了數量不小的錢財,包括入幫費、漕口費、王爺會費、地皮錢、樂善堂捐等二十多種。這些錢大多數隨著龍大爺的煙槍,化作嫋嫋青煙了。
侯寶齋和他的兄弟們生活依舊清苦,龍大爺繼續在煙榻上當神仙,但是碼頭上的兄弟們終於緊緊包成團了。
每一天繁忙的事務做完後,陳若愚就會弄幾個小菜犒勞大家,陳若愚在結識侯寶齋等人之前,是縣城一家名叫“喜福來”紅鍋館子的夥計,跟著師傅學得一手好廚藝,但他不願意一輩子在油煙裏麵打滾,就出來跑灘了。
碼頭上的十幾個弟兄聚在一起,喝點老酒。錢,都是公用的,有時候再買一點花生、鹽蛋、鹵肉、豆腐幹什麼的,或在船上或在岸邊,將食物鋪在草紙上,大家席地而坐,海碗裏灌滿白酒,一人一口挨次輪去。大家把臉堂喝得通紅,伴著浩蕩的江風大聲說話,一個個辛勞歡樂的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隻要哥弟們一條心,一定會把生意做得更大。”
“對,哥子們要永永遠遠在一起。俗話說,汗衣巴肉,瘦肉巴骨;生在一堆,死在一坨。”黃老五煙不抽了,酒卻喝的更多,話也更多了,還學著半文不白的。
“不管怎麼說,以前我們都是打雜的小老幺,現在總算有一個容身之地了。”
“是啊,侯兄,當年我們在花園鄉羅家祠堂讀書的時候,你還是一個流清鼻涕的小黑猴呢。”何耀先也喝多了,兄弟們非常隨便,玩笑就算開過分了也沒有關係。
花園鄉,何耀先不提,還真他媽的忘了。侯寶齋在外跑灘十多年了,就沒有真正想到過老家的幾間破屋和爹娘。
唉,世事無常啊。
四
侯寶齋出生在花園鄉羅家場。這裏曾經是明蜀王的後花園,風景優美,人傑地靈,流傳著許多動人的故事和神奇的傳說。花園鄉有一座牧馬山,如同一道翠綠的屏障,常年瓜果飄香。楊柳河的清溪碧水繞場而過,漁舟唱晚、白鷺翻飛;佛國古刹白雲寺內香煙繚繞,晨鍾暮鼓給這裏帶來了百年的和諧與寧靜。
麵對優美的風光,侯寶齋沒有絲毫興趣。從記事以來,侯家就不大為鄉人瞧得起,幾間破爛的土坯房掩映在一大片竹林之中,從人們的目光中遠遠躲開。他爹侯老漢是一個蔫不拉嘰的人,一腳也踢不出一個屁。侯老爹小心做人,謹慎得非常過分,一輩子平平淡淡,就像楊柳河裏麵的水。
他獨自在田坎上走路也會輕手輕腳,別人家的紅蘿卜葉子遮住了去路,他會輕輕地把腳挪出來,絕對不會踩斷一片葉子。幾十年來從未和別人吵過一次架,紅過一回臉。與人交往總是話少禮多,隨時帶點兒微笑,吧嗒著葉子煙,蹲在不容易被人看見的角落。
侯老爹靠祖上傳下來的幾畝薄田,節衣縮食過日子。人群中有他不多、無他不少。他也知道,就算哪天死了,小小的羅家場也不會有太大的動靜。
一輩子當“糟老頭子”,這是注定了的事兒。鄉人們曾經譏笑他:
“侯老爹在床上和婆娘幹那事兒肯定都沒有一點動靜,這樣下去,咋個整得出娃娃哦。”
“誰說別人沒有動靜,你沒有聽說過嗎?埋頭漢,耷耳狗,嘴頭不說心頭有。我看啊,外麵蔫秋秋的人,到了床上就像餓狗一樣。”
“你咋曉得,未必然你親眼看見的?”
“人家生不生娃娃管你球事,就算死了,又不要你給他抱靈牌子。”
……
出乎了眾人的意料,鹹豐元年(1851年)八月,整天吃齋念佛的侯大娘就生出一個瘦瘦的小崽子來。侯老爹高興得手舞足蹈,給兒子起名邦富。
邦富滿月那天,有幾個閑耍不住的鄉人前來道賀。閑談中說,你這個秋絲瓜一樣的人心還不小哩,起個名字還有幾分氣魄,是不是想讓這個小崽子富國興邦呀?侯老爹連忙解釋道:“不敢不敢,隻因為小娃兒排行是‘邦’字輩,為其起名‘富’,隻是想讓他以後少受點窮而已。”
邦富十歲的時候,侯老爹趕場回來。路上聽了測字先生的幾句話。
“讀書明理,善莫大焉。”侯老爹心中就產生了一個宏大的願望:邦富不能像我一樣,他要讀書,考秀才,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