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黑,侯寶齋緊跟在客店夥計的後麵,低了頭就往裏鑽。一個高大的哥什哈一把將他揪住,隨手甩出了一丈遠。他被摔得齜牙咧嘴,從地上站起來,“呸”,狠狠吐了一口痰,扮個鬼臉瞪了瞪哥什哈,趕快跑開了。
侯寶齋沒有跑遠,在附近一處竹林遮掩的水溝旁躲了起來,眼睛一直緊緊盯住燈火輝煌的客店大門。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在地上迷迷糊糊睡著了。
後半夜,公雞快叫了。高升客店鬧嚷起來。
“石達開要出來了。”侯寶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隻見一個高大的漢子在官兵的簇擁下走出高升店,他身著天國王服,齊腰的長發在晨風中散亂飛舞,雖然戴著腳鐐手銬,依然威風凜凜,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威嚴氣度。
官兵的燈籠火把映照著他深邃的黑眼睛,更增添了幾分神秘詭譎。石達開的眼光犀利,奪人心神。侯寶齋盡管藏身黑暗之中,但與石達開麵對麵的一瞬間,感覺到有兩點寒光射進了他的心窩裏麵。
石達開坐上了囚車。押解人犯的隊伍浩浩蕩蕩走了很遠,侯寶齋才從竹林中鑽出來,深深吐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侯寶齋的腳不由自主跟著囚車走。他看見許多當地村民遠遠跟著,走著走著,後來都散了,隻剩下侯寶齋一個人,一直走到晚上,走進了成都府。
侯寶齋連新津縣城都沒有去過幾回,今天突然走進了成都府這個花花世界。眼前的東西讓他感到一陣陣眩暈。這裏的富貴呀,繁華呀,讓侯寶齋覺得簡直是在做夢,那麼多美食、茶館、戲台,精美的亭台樓閣、玲瓏的小橋流水……侯寶齋在人海之中把石達開跟丟了,他在成都的大街小巷轉悠了一天一夜,在這個廣闊無垠的大世界中,最大的感受是餓。他身上沒有半文錢,僅僅是一個小叫花子而已,更沒有一塊立足的地方,就連晚上睡覺的橋洞,還得到處看看有沒有別的叫花子。在成都,做一個叫花子,吃飽是不容易的,但是餓死也不容易,討一口殘湯剩飯並不難。看看那些大餐館,洗刷幹淨的潲水桶都有銅錢厚的油。
侯寶齋在成都流浪了一個多月,也沒有想過回家去。他偶爾會在人群中聽到一點“匪首”、“翼王”的消息,心中還是念念不忘大英雄石達開。他在城內亂竄,把成都的市井風情看了一個飽,也好好品嚐了人世間的辛酸。
原來世界這麼大,還有比新津更大的城、更多的人、更多的橋。多麼漂亮的城牆、街道、房屋啊;多漂亮的人啊,穿的衣服比鏡子還要光滑,繡的花比真的還要鮮豔,從旁邊走過去,風都是香的;多好吃的雞啊、鴨啊、魚啊、湯圓啊、抄手啊……想一想,清口水直往下掉,舌頭都快吞進肚子裏去了。
這裏的人是神仙嗎?
不是,我明明看見還有很多和我一樣餓、一樣髒的人,還有比我小的人,頭上插根草標,就像賣豬狗一樣牽到市場上;還有人走著走著就倒在地上,再也沒有站起來,又被人用一床破草席裹到爛墳岡去了……成都啊成都,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呢?
1863年6月27日一大早,睡在橋洞下麵的小叫花子侯寶齋聽到了驚天動地的消息:石達開要被四川總督駱秉章淩遲處死!
“石達開?!”侯寶齋翻身就從破草席上躍了起來。
這一天成都萬人空巷,皇城外寬敞的大壩子搭建了行刑台。聽說今天要活剮太平天國的翼王,成都的男女老少風一般往刑場跑。
大刑過後的石達開身體很虛弱,他雙手被反綁在木籠囚車中,腰板挺得很直,一路上神情放鬆,去刑場赴死就像去赴宴。
“龍鳳之姿,天日之表”,侯寶齋聽見有人說了句半懂不懂的話,反正是讚美他心中的英雄,侯寶齋不禁也有些得意。
看熱鬧的民眾人山人海,一起在皇城外翹首企盼,從大清早足足等到午時三刻。突然人群中傳來了三聲炮響,侯寶齋透過人縫看見,場地中央豎起三個十字形的大木架,三個人綁在上麵,石達開居中。又過了好久,侯寶齋聽見一聲扯心扯肺的慘叫,看見一塊肉從石達開右邊的犯人胸口落下,鮮血汩汩往外湧。
隨著鮮血的飛濺,侯寶齋周圍歡聲雷動,激動的人群把他擠壓得喘不過氣來。隻聽見這個受刑的人一陣慘叫狂呼,石達開怒斥他說:“為什麼不能忍受這一點點時間?再過一會兒,就不疼了。”這人還算是堅挺,把牙關咬緊,直到死也沒有叫喊了。
侯寶齋聽別人講,殺重刑犯最有看頭,第一刀先在額頭上拉一條長長的口子,用鐵爪扯下額皮一大片,就像一道簾子把眼睛遮住,隨後把身上的肉一塊塊地割,有二十四刀、三十六刀、七十二刀不等,刀數完了人還不能死。最後還要砍手剁腳,剖腹挖心。
石達開受刑時,身上的肉一塊一塊掉,流下的血就像是洗澡。他沒有發出一點呻吟,盡管臉色早已青白發灰,麵部扭曲得變了形,他從始至終默然無聲。侯寶齋在人逢中也被擠得變了形,聽說後來還有更為“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