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山雨欲來(3)(1 / 3)

三渡水碼頭有一棵巨大的黃桷樹,主幹需要好幾個人合抱,巨大的樹冠遮天蔽日,天然形成了一處納涼的好地方。有的商販幹脆把樹幹當作一麵牆,依托在上麵搭架子擺攤,樹下也就成為了集市的中心、最好的口岸了。樹的椏枝上纏滿了紅布條,人們在樹下許願,為學業、仕途、財運、姻緣……紅布條常換常新,鮮豔如血。有人說這棵樹早已成了精,是新津縣的龍脈,樹根可以連接到縣衙門、文廟。

趙爾豐一行走進了位於三渡水碼頭的武陽茶社,打算歇歇腳再走。

張躍廷隨時在茶社裏關注著來來往往的人,他的眼睛何等犀利,一望便知此人有些來頭。他一邊吩咐小老幺好生侍候,一邊進內堂報告了侯大爺。

侯寶齋從內屋拉開竹簾,但見趙爾豐穿戴考究,須發斑白,舉手投足間有一種大將風度,而且隨行的人員都把他當菩薩一樣供著。盡管這一行人身著便裝,但是他們的動作語言都帶了一點“官味”。隻需要這一點小小的蛛絲馬跡,侯寶齋就能夠把來人判斷個八九不離十,他看出了這些人不是那麼簡單的,就暗自留心,細細觀察動靜。

趙爾豐上任時,各州縣成立的“同誌會”還沒有政治訴求,僅僅是為了爭奪路權,雖然同誌會裏混有一些同盟會員,但首腦人物主要是由立憲派組成的,如保路同誌會會長蒲俊殿、副會長羅綸都是立憲派。立憲派是不敢公開反對朝廷,這一點,趙爾豐心頭有數。

趙爾豐喝了幾口茶,把兩個親隨叫到身邊一陣耳語。侯寶齋在內室聽第不見他們說什麼,但從其閃爍的眼神中可以斷定:這幾個龜兒子要搗鬼,他默默把幾個人的樣子記在了心頭。

兩個受囑咐的親隨沒有隨趙爾豐往成都走,他們待趙爾豐走後,又喝了一會兒茶,然後坐渡船過河,進入了新津縣城。這兩人一個黑麵無須,高高長長;一個是紅臉漢子,長得敦敦實實。

“躍廷,派人把這兩個家夥盯住。說不定他們要搞什麼鬼名堂。”侯寶齋對張躍廷吩咐道。

“是。”張躍廷立刻安排妥帖。

侯寶齋望了望滾滾流淌的幾條大河,又對張躍廷說:“立刻給我收拾行裝,這幾天,我們要出一趟遠門,可能耽擱十來天。哦,通知虎兒。”

“侯爺要去哪裏?”

“資中,羅泉井。”

農曆六月,驕陽似火,侯寶齋坐在滑竿中,忽閃忽閃穿行在山間小路上。

楊虎臣、張躍廷、魏青等親隨緊跟其後。侯寶齋的左麵是沱江的支流球溪河,右邊是連綿起伏的群山。青山遠處霧靄沉沉,如詩如畫,四川民居錯落有致地分布山間,又倒映在明淨的水中。一些光屁股的頑童在河裏戲水,岸邊有婦女掏米洗菜,水靈靈的川妹子揮舞著手中的棒槌捶洗衣物,一陣陣歡笑伴隨著濺起的水花。麵對此景,侯寶齋一行好像來到了江南水鄉。

美麗的山水沒有帶給侯寶齋一絲愉悅,他在滑竿上一點輕鬆的表情都沒有。前些日子,他接到碼頭上的雞毛火炭文書,要在資中羅泉井召開一個秘密的、重要的會議,是川西各大公口哥老會的“攢堂大會”。他接到文書,立即意識到可能會發生重大的變故,因為四川的局勢一天比一天發展,而且充滿了火藥味,保路,已經保得人心惶惶,各地都快要成為噴發的火山了。說不定這次會議,各地的哥老會碼頭將會有什麼新的行動。

侯寶齋臨走前,與新津“九成團體”幾個碼頭上的大爺們交換過意見,當時他經過了深思熟慮後,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時局惡化到這個地步,這次到羅泉井開會回來以後,說不定就要和官府幹上了。”侯寶齋每臨大事,總會有一種神奇的預感,他向大家深入地分析了當時的形勢,做出了精準的判斷。他思考問題的時候,內心像一池平靜的湖水,一旦下了決心,辦事立刻就像霹靂閃電一樣了。

“和官府幹?謀反啊!”碼頭上的各位大爺們當時都是一驚,他們還沒有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雖然說都在顧及自己的家庭和家業,但也預料得到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的。特別是,他們對侯寶齋的話深信不疑,“既然侯大爺不怕,我們又怕什麼?就算是弄出了大事,至少有侯大爺在前麵擋著。”

侯寶齋將碼頭上的事交給了何耀先,就悄悄帶著楊虎臣等人出發了。

一行人走得很快,三天後離羅泉井已經不遠。侯寶齋在滑竿上晃晃悠悠,似乎在閉目養神。

這時候,兩騎快馬從他們背後飛一般奔來。馬上騎手動作熟練,騎術精純,光聽馬蹄聲,就知道兩人不是普通的過路客。楊虎臣回頭一看,兩騎在狹窄的山道上飛奔,越來越近了。他們明明看見這一行人中間有一乘滑竿,卻沒有絲毫減慢速度的意思。

“龜兒子,奔喪啊!”楊虎臣打算讓轎夫靠邊一點,讓兩個瘟神先過去。

兩騎馬本來是一前一後的,在距離侯寶齋的滑竿隻有十多丈遠的地方,忽然後麵一騎緊趕幾步,與前麵一騎齊頭並進,閃電一般向侯寶齋一行衝來。楊虎臣大體上可以看清馬上騎手的眉眼了,兩個人都是尋常的川東鄉間漢子打扮,白帕裹頭,而且壓得很低,將上額連同眉毛都裹在白布裏麵了,臉頰上明顯抹了一些鍋煙灰,黑得看不清鼻子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