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侯寶齋的病體已經基本痊愈了,他率部退回新津,受到全城父老的夾道歡迎。人們敲鑼打鼓,像迎接凱旋的將軍。
侯寶齋知道,更加凶險的日子還在後麵,而且馬上就要來到了。途經三渡水碼頭時,他遠望修覺山,三條大河的水漲了起來,並行的河流幾乎彙成一片汪洋,滔滔洪水漫過堤岸,狀如奔馬,渾濁的浪頭猛烈拍擊著山下的岩石。
侯寶齋看了看身邊的人,說了一句讓大家感到非常意外的話:“我們要盡快做好戰鬥準備,這裏馬上會成為一個大戰場!”
弟兄們還當他在說笑。大家知道,從成都撤軍的時候,清軍一點反應都沒有,還聽見不少守城的士兵長長舒了一口氣,七嘴八舌地嚷道:“走了、走了,回去該幹啥子幹啥子,打個球雞巴仗啊。”
同誌軍撤退了,這場戰事就應該完了,甚至有些人還覺得不過癮,離開戰場的時候依依不舍。大家都在想,各路圍城的同誌軍都撤走了,不可能這麼快又要擺開戰場吧。從這些日子在成都的戰鬥來看,好像打仗的雙方都沒什麼深仇大恨,同誌軍雖然與巡防軍的戰鬥力懸殊,奇怪的是,同誌軍越打越多,幾天時間就聚集了十來萬人,把成都圍得水泄不通。同時大家也明白,雙方的實力實在不可同日而語,從武器裝備來看,清軍普遍使用九子快槍、毛瑟、抬槍、開花炮等,甚至還用上了威力巨大、可以連續發射子彈的馬克辛機槍。那是在圍城的第三天,城牆垛上架起了一挺機槍,槍筒有吹火筒大小,子彈帶裏麵密密麻麻排滿了黃燦燦的彈筒,一個士兵牽引著子彈帶向機槍的嘴裏喂,子彈不斷被機槍吃進去,又不斷把彈殼吐出來,子彈像下雨一般落下來,衝在前麵的人全部成為了活靶,大家當時全嚇憨了。更奇怪的是,機槍打了一陣,還沒有把一根帶子狀的子彈吃完,就熄火了,而且清軍好像也沒有真打,有時候故意朝沒有人的空地上開火,打得地麵上塵土飛揚。
成都城外駐紮的同誌軍像螞蟻一樣多。放眼望去,鋪天蓋地。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要靠這些人把成都拿下來,恐怕還是不得行。更為要緊的是,圍城的同誌軍隊伍總共十來萬人,一頓可以吃垮一座小山。況且大熱天圍城也是一件苦差事,城裏的人照樣舒舒服服,城外的同誌軍就要忍受日曬雨淋,備受折磨了。
侯寶齋與東路秦載賡、西路張達三、北路侯國治等首領商量,相約後撤。他們擬定了“不能一氣下成都,則分兵轉移各州縣”的行動計劃,將新津、華陽等地作為互為犄角的據點,緊緊鉗製住成都。
數十年來,侯寶齋每臨大事總會有一種預感,作出超越常人的判斷。
他覺得這場戰事不可能就這樣草草收場了,一定會擺開新的戰場。新津扼南路咽喉要道,是趙屠夫的生命線,清軍稍作喘息後,肯定會迅速出擊,攻占這個戰略據點。對付趙爾豐,光靠新津碼頭上的兄弟們是勢單力孤的,侯寶齋在撤退前一天發出了雞毛火炭片子,通知南路數十個州縣的碼頭,共同舉事。撤軍的途中,他不斷收到消息,新津周圍各州縣和仁壽、眉山、榮縣、雷波、馬邊等地不斷有人傳來消息,將積極響應侯大爺的召集,齊聚新津,共圖大業。
侯寶齋連家都沒有回,就直接來到武廟。他與幾個心腹手下不分晝夜,苦苦研究對敵方案。楊虎臣歸隊後,他的精神也為之一振,雖然剛剛從病中恢複過來,又連續奮戰在第一線,他雙眼熬得通紅,卻沒有感到一點疲憊的樣子。
戰事進行前,千頭萬緒的事務需要安排,侯寶齋不顧連日勞累,把各項工作部署得井井有條。他讓鄧子完當南路同誌軍的參謀,幫助策劃列兵布陣和防禦工事;讓楊虎臣擔任軍需官,負責全軍的後勤供應和槍彈配給;何耀先、張躍廷、陳若愚等碼頭上的骨幹成員和外縣袍哥頭領,分別作了周密的安排。
一時間,各地袍哥大爺雲集新津,並帶來了不少人和槍。侯大娘的閨中密友簡三娘也從雷波縣趕來了,她一身短打,腰插雙刀,顯得英姿颯爽。
她不僅帶來了一批當地哥老會兄弟,還發展了不少女袍哥。這些大腳女人個個豪爽幹練,像男子漢一樣不拘小節。要知道,當時的婦女是要纏腳的,以三寸金蓮為美,也是嫁一個好男人的本錢。一般人家的女兒,沒有不纏腳的,除非像侯大娘這種從小父母雙亡,或者家裏對女兒極其嬌慣,由著她的性子來。簡三娘為首的一群女袍哥打破了千年的傳統,率性而為,反而讓這些犯上作亂的同誌軍首領們肅然起敬,引為知己了。簡三娘她們全然不顧這些,同碼頭上的弟兄們一塊兒喝酒吃肉,高談闊論。
侯寶齋把來人按照哥老會碼頭分作一個個支隊,掌舵大爺擔任支隊長。
他本人統領同誌軍總部,所有支隊均由總部統一調配。分派完畢後,大夥兒各自忙碌起來,積極備戰。侯爺看著一隊又一隊同誌軍精神抖擻從他麵前走過,始終覺得少了一個得力助手,像諸葛亮輔佐劉備一樣,為他謀劃全局。
粗厚的木門“吱嘎”一聲開了,進來的是侯大娘,她用托盤端了一缽雞湯。這麼些天來,侯大娘比起同誌軍戰士也毫不遜色,她不僅夜以繼日地照顧侯寶齋,還在戰場上幫忙救助傷員,立下不小的功勞。隻見她麵頰消瘦了不少,眼窩下深黑一圈,顯然是許多天睡眠不足了。她不管是在戰場上還是指揮部,精神都非常好,麵對侯寶齋的時候,目光中滿是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