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壞壞的故事六:(1)(1 / 3)

悲傷的夢裏有輛三輪車

壞壞夢見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有一米八左右,他坐在那裏,幾乎不挪動。他說他很想說話,因為沒有人真的詢問他什麼,對那些人他也沒有多少可說的。他說他並不感到難受,因為已經那麼多年了,他一直很少吭聲,但是,如果沒有時間了,他停了停,兩手互相緊緊握了握,太陽穴上青筋鼓了鼓,他說道:我不是啞巴,我也想隨便說點什麼。

你是誰?壞壞問他。

你肯定見到過我。我是生活裏屬於噩夢的一部分。我在很多地方出現過,你居然對我視若無睹。

看來男人在這夢裏占有了絕對的話語權……

就當這是給我老婆寫的一封信吧:

我親愛的老婆,我知道你喜歡熱鬧,不喜歡房子空著,但我恐怕回不來了。

這麼多年下來,我覺得我的生活還是不錯的:喝喝酒、看看電視,困了就躺下睡大覺。想著出去玩一次就收攤一天,小吃嘛,哪天都可以賣。我喜歡看風光。風光真是美極了。我還記得那次爬到山頂上,我迎著陽光把身體伸展開,我看著太陽,它圓圓的,如果你想象自己的身體足夠高,就能把腦袋靠在那上麵了。這麼一想,就覺得太陽是默默屬於我的,屬於你的。

你還記得那天的情況嗎?那天是星期六,我和你,上午十一點左右,到離家不遠的交叉路口擺攤,我隻帶上了所有的必需品:烤爐。液化氣罐。雞柳。香腸。魷魚。裏脊肉。鍋碗瓢盆。一把普通水果刀……我其他東西都還留在家裏。這樣你就可以想象我隻是出去喝酒玩了,在夜裏,你睡著的時候,我會偷偷摸回家,在你床邊坐一會兒。這樣很好玩,大家都以為我死了,我再也用不著讓人相信我是個活人,活人為了讓自己活著,得做許許多多事情。

幸虧我沒多少朋友,我的老娘也已經去世,要是有她在,你的麻煩還要多呢。她會天天去跟你哭的,會說你怎麼沒攔下我,會說你也愛犯傻,愛較真。其實她不知道那天都發生了些什麼。而你,你記得的。

我隻是對不起你。唉,你就當你老公在外麵玩著吧,就像上次一樣,好幾天,一直都不在家。不過家裏最好還是老樣子:你每天晚上記得幫我炸花生米下酒?

此人稍稍變換了一下坐姿:他把臉往邊上的牆側了側,好像打算把牆看穿一樣。壞壞很想把他的這個姿勢牢牢記住……

上一次我老婆來看我,她問我這裏感覺怎麼樣。這問題怎麼回答才是正確的?我隻是點了點頭。她笑了笑。要是來一句小說裏的陳詞濫調,我會形容那是蒼白的微笑。就和我呆了快五個月的這裏一樣,空洞、茫然,要是不專注在某些事上,就會恍惚起來。她又說,我瘦了很多,“你現在變得很瘦很瘦,比以前瘦了一圈,麵色很蒼白,在裏麵要注意鍛煉身體。”我點了點頭。就像小時候我媽最喜歡叮囑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還有意義嗎,誰知道呢?

去到那裏,我第一個想見的是我的老娘。她要是活到現在,今年應該六十三了。離婚以後,她的脾氣變得很不好,但是,她還是很愛我。她是脾氣不好,但她不做損人的事兒,也不貪小。離婚前,她每天五點就起床,跟我爸一起進城裏菜市場賣菜。大概十點鍾賣完回家。回家後她也不閑著,幫我爸照顧菜地,給我們做飯,下午幹點輕鬆的活兒,編點小柳條包,掙點外快。

是離婚那事兒,把她給弄廢了。

她這個人強,就愛費神做些沒什麼結果的事。即便那件事大家都說是小事。和爸在外麵的野女人打架,結果自己被摁倒,腿上咬掉一塊肉,花九百四十一元醫療費。沒人覺得那事是迫切需要得到解決的。八年了,她一天到晚掛著一副疲倦厭惡的表情,因為別人就是拿這副表情對待她的。沒人真的理她。她讓我打那些上訪材料(這事值得上訪麼?!)她坐在椅子上,用一種焦躁熱切的眼神看著電腦屏幕,一邊努力補充點點滴滴。有時我覺得她陌生:她是誰?她叫什麼名字?她怎麼會一直在我身邊?

她後來死得太容易了。說是中暑?那個夏天的太陽是很毒,她在外麵奔忙了一天,就在離家門口不遠的最後一個十字路口倒下了。死原來是這麼輕而易舉的。據說她連哼都沒哼一聲,臉朝下撲倒在人行道上,手還敲在了路邊花壇上。

出這事之前,我想象過自己有一天,有一個自己的小孩。我隻交過一個女朋友,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最終把她變成了自己老婆。時候到了,孩子就有了。時候到了,我就可以跟我的小孩講一些事情。比如告訴他,做人要有原則,凡事要講規則。過馬路的時候,就算沒有車,也一定要等到綠燈亮起才過。這樣他就不用擔心會被車撞。不可以亂丟垃圾,別人亂丟的垃圾,也應該隨手撿起來,扔進垃圾箱。不可以作弊,就連玩沙包、打撲克的時候也要守規矩,贏就是贏,輸就是輸。我還要告訴他,他是祖國的花朵,是爸爸媽媽的中心,他們會把一切的愛給他。我隻希望他能比我稍微活潑一點,隨便給個皮球就能跟在後麵跑啊叫啊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