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隨感錄(四四)(1 / 1)

錢玄同

我要敬告青年學生,諸君是二十世紀的“人”,不是古人的“話匣子”。我們所以要做文章,並不是因為古文不夠,要替他添上幾篇,是因為要把我們的意思寫他出來。

近見上海《時報》上有一個廣告,其標題為“通訊教授典故”;其下雲,“……搜羅群書,編輯講義,用通信教授;每星期教授一百,則每月可得四百餘,每月隻須納講義費大洋四角,預繳三月,隻收一元。”有個朋友和我說:“這一來,又不知道有多少青年學生的求學錢要被他們盤去了。”我答道:“一個月破四角錢的財,其害還小。要是買了他這本書來,竟把這四百多個典故熟讀牢記,裝滿了一腦子,以致已學的正當知識被典故驅出腦外,或腦中被典故盤踞滿了,容不下正當知識,這才是受害無窮哩!”

我要敬告青年學生,諸君是二十世紀的“人”,不是古人的“話匣子”。我們所以要做文章,並不是因為古文不夠,要替他添上幾篇,是因為要把我們的意思寫他出來。所以應該用我們自己的話,寫成我們自己的文章,我們的話怎樣說,我們的文章就該怎樣做。有時讀那古人的文章,不過是拿他來做個參考,決不是要句摹字擬,和古人這文做得一模一樣的。至於古人文中所說當時的實事和假設一事來表示一種意思者,在他的文章裏,原是很自然的。我們引了來當典故用,不是膚泛不切,就是索然寡味,或者竟是“驢頭不對馬嘴”,與事實全然不合。我們做文章,原是要表示我們的意思。現在用古人的事實來替代我們的意思:記憶事實,已經耗去許多光陰;引用時的斟酌,又要煞費苦心;辛辛苦苦做成了,和我們的意思竟不相合,——或竟然相反。請問,這光陰可不是白耗,苦心可不是白費,辛苦可不是白辛苦了嗎?唉!少年光陰,最可寶貴,努力求正當知識還恐怕來不及,乃竟如此浪費,其結果,不但不能得絲毫之益,反而受害,——用典故的文章,比不用典故的要不明白,所以說反而受害,——我替諸君想想,實在有些不值得!

(選自一九一九年一月十五日《新青年》第六卷第—號)

作者簡介

錢玄同(1887—1939),原名錢夏,字德潛,號疑古,浙江吳興人。語文改革活動家,文學音韻學家,中國“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之一,著名思想家。

【心香一瓣】

錢玄同在90年前發出的忠告,我認為現在仍然有效。

我們生活在21世紀的當下,我們生活在21世紀的氛圍當中,需要思考我們這個時代的問題。如果認為古人對每件事都給出了現在的答案,說得好聽點,是我們在偷懶;說得不好聽點,是我們太弱智。

但古人的遺產我們還是不能輕慢,更不能說我們一定比前人聰明。

我們隻是強調,穿上古人的衣服,之乎者也一番,並沒有學到古人的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