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臉貼在冰冷的地麵之上,耳邊聽見侍女們的哀哀之聲。
“而今唯一心願,便是死後精魂能回瑤裏仰望天台,祝禱我的父輩祖先,我已盡力,如今終於可以與他們一道,朝迎旭日東升,暮送夕陽西下……”
我的耳畔響起昨夜湘湖蕪葦畔,義父最後的那一番話,當時隻以為他在觸景慨歎,如今終於明白了過來。
長沙王,到了最後,終於還是選擇以自己的退,來成全這一國的子民。
隻是,這樣的終結,太過突然,誰也不會想到,長沙國子民為他們的王載歌獻上的壽祝餘聲還未消盡,一夜過後,舉國便要縞素,滿城隻剩哀哭。
雜亂而急促的腳步聲中,一個人影如風般從我的身邊掠過。我睜開了眼,看見吳延狂奔而至。就在我以為他會撲到王榻之前的時候,仿佛身前有一堵牆,他硬生生地止住了腳步。
哀哭抽泣聲消失了,寢室裏隻剩下死寂,所有的目光都停駐在了那個站在王榻前的背影之上。
我看見吳延宛如石化般地紋絲不動。仿佛過去了很久,又仿佛隻是片刻,他的膝蓋慢慢地彎了下去,整個人被抽去了筋骨般地跪在了地上。
臣和他的兩個弟弟也趕到了,然後是冬子和孩子們,再是長沙國的臣子。放眼望去,原本寬軒的方室裏,擁擠了密密的人頭。
不知道是哪個孩子先哭了起來,很快,我的耳邊便充斥了各種各樣的悲傷哭泣之聲。
我望向前方吳延跪地的背影,心中悲傷而茫然。
冬子忽然從我的身後擠了上來,跑到了王榻之前,用力去推他的外祖和外祖母,見他們紋絲不動,回頭看向了我,嚎啕大哭:“姨母,他們怎麼了……”
我從地上起身,到了榻前抱住冬子,回頭的時候,終於看見吳延的臉。
他的臉龐扭曲,額角青筋在劇烈跳動,目光死死落在義父那張平靜的臉上,眼中像要濺出血來。
“延……”
他扭曲的神情讓我有些恐懼。我輕輕地喚了聲他的名,想要扶起他。
我的手剛碰到他的肩,他臉色驟然轉為痛苦。我還沒反應過來,手臂上一熱,他竟口噴鮮血,一頭栽倒在地。
***
第二天,王與王妃無病而終的訃告張滿了長沙國每一座城的城門牆上。但是猜疑的種子,卻像野火一般地在這片土地上迅速蔓延,燃成無邊的憤怒和仇恨。
國喪過後的那個夜晚,吳延是獨自一人在義父生前的書房中閉門度過的,臣,還有長沙國的臣子們,在殿門外亦守候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當臨湘城的第一道初陽照到王宮大殿的瓦隴之上時,緊閉的門終於從裏而開,已經幾個日夜沒有合眼的吳延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他的臉色微微蒼白,雙眼仍是通紅,開口之後,說話的聲音卻響徹了整個王宮。
他說:“從今而始,我與劉季,勢不兩立!”
沉默,回答他的,是無盡的沉默。直到一位吳家軍的老司馬出列,顫巍巍下跪:“少主!而今天下大定,百廢待興。王天上有知,必也不願他的子民從此呼號流離!臣請少主三思,再三思!”
吳延勃然大怒,猛地抽出腰間佩劍,手起劍落,已將麵前一座銅燭座台攔腰而斬。
“我兄長步步退讓,劉季卻寸寸逼近,欺人至此等地步。我若苟且,又有何顏立於這天地之間!他劉季便真是天命所歸,我亦要鬥上一番。我心意已決,再無更改!”
“我等自先祖起,便世代效命主家。今日王既去,便以少主唯命是從,便是要我等項上人頭,亦是在所不惜!少主隻管發令,我等必定誓死效忠!”
“誓死效忠!誓死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