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望著窗外的夜空一時怔怔不語,初夏的天氣最近有點反複無常,一如他此刻的心情,昏黃的燭光下,他的身影被拉的很長,顯得有些蒼老。
一旁的李世民默默的注視著父親,他不知道晚上父親找自己有什麼事情,但心中隱隱覺得定與楊玄感來使一事有關。
半響,李淵轉過身來,眼神重又變得銳利無比,李世民知道父親已然有了決斷。李淵沉聲道:“此番楊玄感遣張昱來使,意在聯盟我方共擊楊廣,可惜他看似時機選擇絕佳,實則不然,大隋目前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其基石豈是楊玄感這小兒所能撼動的,為父決意韜光養晦,隱忍不發,待得真正時機來至,行雷霆萬鈞一擊,故暫時隻有拒絕聯盟一途可行,你意下如何?”
李世民緩緩點了點頭,口中言道:“父親所言極是,楊玄感剛愎自用,眼高手低,即便給他沃野千裏,雄兵百萬也難成大事。目前咱們李家兵少將寡,實力不堪謀事,皇帝為當年所傳童謠一事至今對吾李氏猜疑忌恨,直欲斧鉞相加,今若擅行險舉實屬不智,不若此番將張昱擒下,修書飛傳報至皇帝,一則立下擒逆奇功,二則可消皇帝疑慮之心,改變目前咱們李氏一門不利局麵,日後舉事也要方便許多。”
李淵冷笑道:“桃李子的童謠當初甚囂塵上,著實害苦為父,而今安知為父不能將之變為現實?”說完他的目光變得無比幽遠,望之有若深潭。李世民沒有插言,靜靜的任父親神遊天外而不加打擾。
少頃,李淵從沉思中驚醒,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麵前這個英氣攝人,氣宇軒昂的兒子。對這個兒子他是發自心底的喜愛,弓馬嫻熟不說,胸中韜略更是遠勝群濟,可不知從何時起,自己對此子有了絲絲隱隱的畏懼,他也曾暗道自己可笑,可這種感覺卻有如附骨之蛆,總也無法擺脫,想到此處李淵不禁暗自歎息,是不是每個上位者都這麼寂寞啊!
窗外,天上的烏雲已經遮蓋明月,一個身影倚立牆角,周身在不自禁的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充滿憤怒與不甘,不是別人,正是大公子李建成。
今晚李建成本想找父親深談一番,他對近期父親對自己的冷淡感到無比委屈,甚至是恐懼,自己乃是嫡長子,理所當然的未來李氏家主,可最近父親卻越來越看重弟弟世民,讓他想不透父親心中到底是什麼打算。
不錯,弟弟確實是個罕見英才,世人以漢高魏武再世來譽之,可自己也並非朽木,所有見過自己的人都道大公子秉性忠厚,寬以待人,實乃仁德之士,就是張昱這樣聞名四海的豪傑也對自己推心置腹,況且一個家族的興旺並不一定需要弟弟那樣的梟雄人物,焉知他會不會給李家帶來滅頂之災?
可今晚不意中卻聽見父親與弟弟世民獨自商討此等關乎家族命運的大事,這意味著什麼,李建成就算再愚蠢駑鈍也感到惶恐不安,這個念頭就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心,使他近乎崩潰。
屋中,李淵緩步踱來踱去,口中緩緩道:“馬上修書一封給禦史大夫裴蘊,密報楊玄感謀逆一事。”忽的止住腳步,眼中神光四射,殺意凜然,對李世民道:“張昱此人若是活著隻會憑空生出許多事端,此番不必留下活口,明日你可邀其到鎮外狩獵,老龍口這地方人跡罕至,可借機除掉此人,切記千萬不要走漏風聲。屆時楊廣若是敗亡,楊玄感責難之下,咱們絕口否認其來過,反正死無對證,若楊玄感潰滅,咱家也有誅逆與報訊之功,可立於不敗之地。”李世民肅然稱是。
李建成緊握雙拳,指甲已經深陷肉中渾然不覺,一陣傷心一陣絕望,弟弟世民定是風聞他這幾日與張昱走的甚近,不欲自己得此強助,以免將來難以抗衡,竟唆使父親下此毒手,而父親竟絲毫不顧及自己感受,對世民言聽計從,決意殺死張昱,萬萬沒有料到父親對自己竟是如此的寡情絕意。
想到此處李建成隻覺胸膛幾欲爆裂,心底有個如雷般的聲音不住吼道:李建成啊,李建成!你就這麼甘心被擺布嗎?要這樣你憑什麼和世民相爭?這個聲音愈來愈響,直至震聾發聵,讓他不自禁驚恐的掩住雙耳。
大公子李建成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平息心中紛亂,看著窗戶上映現的父親與弟弟的身影,兩個晃動的身影不時交織在一起,一度顯得那麽親密無間。
忽的他冷笑一聲,心中暗暗道:“任何小覷我的人都將付出代價,就是父親也不例外。”昏暗的夜色下,他平日裏溫和的臉變得猙獰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