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潔來了勁,說:您就收著吧,今天下午我可要您陪著啦,我想去南郊看看,聽賓館小姐說那裏特安靜,我不喜歡太鬧騰的地方,您看去南郊行不行?
你還真選對了地方。周堅頗有同感地說:很多景點吹得如何如何,去看了不過如此,大部分時間都是人擠人人看人,不如找一個優雅的環境坐一坐,也好清靜清靜想一想心思。
周堅的話似乎觸到了汪潔敏感的神經,她的情緒一落千丈,弄得他怪難受的。周堅故意東扯西拉地講一些本地的典故,還說了幾個笑話,才算把氣氛拉回來一點。周堅想,我幹嗎遭這個罪呢?莫非我前世欠你汪潔的不成。想想好笑,臉上就露出了破綻。
汪潔看出了點苗頭,說:您是不是笑我,有話可別藏著掖著,我挺討厭那種人。
反正我是不討人喜歡的人。周堅一下子收不住臉上的笑容,繼續說道,就讓你討厭一回吧,你要是到了北京還討厭我,不是說明你記住我了嗎?
您倒是會說話。汪潔說:神色逐漸恢複到最初的狀態。
兩個人潦草地吃了午飯。周堅的意思是讓汪潔上去收拾一下,他在大廳等她,然後直接去南郊。他告訴汪潔,那裏是休息最好的去處,“比呆在房間裏強百倍。”
兩年前,周堅就是在南郊認識餘麗的。那時侯,仲磊和餘麗認識不久,算是剛有點意思,幾個朋友相約一起去南郊遊玩,仲磊就把她帶上了。其他人多數沒有女朋友,因此隻去了她一個女孩。大家像對待公主似的圍著她說些讚美或者自以為調皮的話,惟有周堅稍稍和她隔開了一段距離,始終沒和她搭茬。他們後來在追憶那次初遇經曆時,彼此都認為對方給自己留下的印象很一般,周堅甚至認為她是一個長相不錯但內心空虛的女孩子。而在仲磊家第二次遇見餘麗,他很快改變了自己的看法,因為這次他們有了正麵接觸,並且沒有外部環境的影響,他們的對話越過浮表的寒暄、逗趣,導入了正常意義的交流。這是他們產生友誼和情感的開端。
但是,南郊仍然留給了周堅美好的記憶,這裏不僅僅空氣清新,還能似有若無地喚起他青春的欲望和遐想。
兩個人走在南郊的林蔭道上,自然而然並肩而行,視線裏突然出現了一對十分纏綿的戀人,正沉浸在幸福生活之中忘我地享受生活。兩人相視而笑,感到一絲尷尬,好像他們不該出現在這樣的畫麵裏,他們成了畫麵裏的敗筆。
周堅提議到茶室裏坐坐。
茶室是一條封閉的長廊,牆壁上懸掛著古城曆代科學、文化名人的肖像,其中一位風流才子的趣聞軼事成了他們談論的中心。
周堅感慨古人活得瀟灑無羈,比今人真誠可愛得多。汪潔認為那是後人添油加醋的結果,古人有古人的煩惱,今人有今人的悲哀,說到底隻是個性差異而已,男人總可以活得自由一些。
周堅說:不見得,我現在活得就很累,好像還找不到“自由”的途徑。
那是你不願意。汪潔說:你們男人上“歌廳”下“澡堂”,不是名正言順得很麼?偽才子也照樣可以風流、瀟灑,而女人呢,那可不一樣了,必須把自己包裝起來,才能賣出個好價錢。
周堅說:我們不談別人,就談談自己好不好?我真想和你……我現在腦子裏亂得很,我把很多事情都給弄砸了。
汪潔說:您是指女朋友的事吧,她現在怎樣,和您攤牌了,您想退縮?
她已經和男朋友領了結婚證。周堅懊喪地說:就在你離開北京的那天,事先什麼都沒有告訴我。
汪潔恍然大悟,頓了一會兒說:這是她的選擇,不管對不對,她作出了選擇,如果告訴你,這個決定就不是她個人的選擇了,她害怕改變決定,因此不告訴你。
是懷孕促使她作出了選擇。周堅像是找到了答案,又像是在詢問對方。
女人用身體思考,而不是用頭腦。汪潔的話像針一樣紮在周堅頭皮上。
汪潔接著說:男人可以和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上床,卻不能容忍自己所愛的女人背叛--這就是男人的邏輯。
你怎麼像個道學家似的。周堅說。
我像個道學家嗎?現實就是這樣的。汪潔忿忿不平。
兩個人的討論陷入僵局,因此茶並沒有少喝,四周的春色和啁啾的鳥兒為他們的交流鼓噪不止。
返程途中,周堅的一句話打動了汪潔。
周堅說:無論如何,這件事情我是應該受到指責的,我沒有理由指責她。
九
事情在晚上發生的變化令人始料不及。
他們剛回到房間不久,一位賓館商務中心的小姐敲開了房門。她抱歉地告訴汪潔,由於5號6號兩天是客運高峰,開往北京的車票已經售完,賓館商務中心隻剩下4號的車票。那位小姐手中拿著車票規規矩矩地站在房門口,等待汪潔的答複。
汪潔猶豫不決。小姐告訴她,這張票是經過協商為她預留的,還有兩位客人等著這張票呢。
汪潔接過票看了一下票上的時間,如果決定乘這趟車,還有不到二十個小時,她將離開這座江南古城,回到她熟悉的生活中去。
周堅流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誠懇地責備自己的疏忽,他說他沒想到汪潔來之後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他被搞暈了。
汪潔認為她出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原本就打算早點回去的。她用輕鬆的口吻表示,既然上天這麼安排,她服從就是了。
晚餐後,周堅拉著汪潔進了賓館舞廳,他鼓勵汪潔和他一起放鬆放鬆。有些事想也沒用。周堅說。
舞廳自始至終都在放慢四步舞曲,每支曲子放到十幾秒後,燈光就逐漸暗淡下來……如果你此刻在舞廳中,便很難對這一暗示熟視無睹。
第一首曲子時,兩人都有點僵持,第二首曲子時,兩人便放鬆了許多,到了第三首曲子,上場前兩人就拉上了手,他們的身體貼在了一起,周堅的嘴唇在汪潔的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旋即下滑觸到了對方濕潤的雙唇,一場混亂的接吻似乎蓄謀已久,卻像暴風雨般倉促降臨。
周堅覺得自己的煩惱與此刻的沉醉相比真是太可笑了,他因此相信,憂愁無處不在,而快樂是要靠人去發現、創造的。他攬著語無倫次的汪潔一路上了六樓(舞廳在三樓),他好像聽見汪潔說:誰他媽也不是省油的燈。周堅顧不上這些了,雙耳的轟鳴和一陣眩暈,令他像個打家劫舍的匪徒一樣,充滿了尋找、攫取和破壞的欲望。
床榻像死亡之海上的一艘救身艇,托住了兩個泅渡者疲憊的身軀,翻騰的欲念一次次洶湧澎湃,湮沒了被稱之為“愛”的沙洲。
第二天早晨,陽光喚醒了周堅的視覺。昨晚的一切恍如夢境。他看見著裝整齊的汪潔正坐在床邊凝視著他。他竄了竄身體一把摟住了汪潔的腰,汪潔擋不住他的力量,一頭栽進了他的胸懷。
周堅問,還會再來嗎?
汪潔偎在他胸口說:不來了。
周堅用手撫摩她的臉問,為什麼不來?
汪潔說:不為什麼。
周堅問,什麼時候結婚?
汪潔說:和誰結婚啊?金子祥?
周堅說:當然。
汪潔說:他現在正在家做新郎呢。
周堅說:噢。
然後周堅起床,退房。汪潔要周堅帶他嚐嚐當地的小吃,她說正餐吃厭了,想換換口味。周堅就取笑她“換口味”是別有用心,惹得汪潔一通笑罵。
送汪潔上車的時候,周堅很輕鬆地說了一句“一路平安”,汪潔的紅風衣在微風中晃動著,還有微微搖晃的手,代替了她的語言。
十
半年之後,周堅辭職去了上海的一家公司。他給汪潔打電話,但她的手機號碼已經停用了。
餘麗當然是知道他的去向的。他離開前曾邀請餘麗去了一趟南郊。他問餘麗是否還記得他們初次相遇的情形。餘麗說:上海小姑娘可不吃你這一套,你要換換腦子嘍。周堅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餘麗的忠告。他告訴餘麗,他不會長期呆在上海,他還要回來,他的家在這裏,這裏有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