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沒有薔薇的原野(5)(1 / 2)

村長高興極了,又是恭維:“還是你老哥有辦法!”又是敬酒、敬煙,爺爺一律不受,辭了眾人,帶著蘇璞回家了。可那支古老的歌曲一直在蘇璞的耳朵邊回響:一輩走了一輩青,這才是輪回……

十一

回到家,爺爺也不做聲,他是怪自己,怪自己生的兒子不多,人家敢欺負他的孫女兒。他氣呼呼地要打電話給爸爸,讓爸爸找人回來修理伯村長,媽媽攔住了,說:“那個病秧子能打架啊?您是不是要他去送命啊?他那條瘦命,人家還不想要呢!”

爺爺一口氣憋在心裏,極不舒服,就埋頭不做聲,不說話。

紅薯收了,田野靜下來了,霜降了,就染紅了整座整座的山頭,紅的、黃的、橙的……那顏色五彩斑斕,一蓬一蓬,一叢一叢,熱烈絢爛,那深山峽穀,更是美得醉人。那是大地積聚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色彩,要在這個季節噴薄而出。

可爺爺不願意休息,先是犁地、耕田,把收過莊稼的田地犁一遍,讓土壤翻過來曬著,又給每一塊田地挑足土肥,把肥料曬幹,撒在地裏,又細細地耙一遍。霜降過後,就要種油菜和麥子,他要把底肥施得足足的。

爺爺在山下勞作時,遇到了回家過雙休的曉荷,他喊她上來陪蘇璞。

“聽你爺爺講了你的遭遇,你可夠倒黴的!”寒暄一陣後,曉荷問,“你就沒想調個地方?這地方根本就不是年輕人待的……不過,鎮上也不行,同樣的工作,鎮上比縣城一個月少好幾百塊的工資呢!”

蘇璞還沒來得及回答。突然山下一串急躁地喊聲:“快來人啊!快來人啊!蘇老爹吐血了!”

蘇璞跑下山去,爺爺趴在地上,不知還有沒有氣,圍觀的人都不敢動。蘇璞跑過去把爺爺扶起來,爺爺血流滿臉,烏紅的鮮血已經在臉上結了痂,可傷口暴著,還在絲絲往外滲著血。這麼冷的天,爺爺栽倒在地上,他的身體已經發涼了,蘇璞握著他的手指,冰冷得像一塊生鐵,連彎曲都不能。

可爺爺還沒死,他睜開了眼睛,微弱地動了一下嘴唇,嘴裏很幹,兩片嘴唇像被粘住了一樣,無力地張開,又緩緩地閉上——沒死也去了半條命。

“快拿水來!快拿水來!”曉荷急得大叫。

水來了,蘇璞送到爺爺嘴邊,可他不知道張嘴。他渾濁的老眼裏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隻是茫然地張著。蘇璞從來沒見過硬朗的爺爺這副無助的樣子。

爺爺在半山坡耙地,準備把地耙最後一遍,然後撒菜籽。可耕牛不聽話,爺爺氣不過,拿鞭子抽了它幾下,那牛也不服,暴跳起來,拖著耙就往前奔。爺爺氣喘籲籲地追上去,又用拐杖抽了它幾下,氣接不上來,人一用力,噴了一口血,就栽倒在地上了。

爺爺老了!盡管爺爺不同意、不願意,可他還是老了!蘇璞心酸地想。

“快去衛生院吧!”三佬爹來了,他把爺爺常坐的躺椅扛下來了。他想把爺爺扶上躺椅,好抬,可爺爺已經不知道邁步子了,兩條腿無力地在地上拖。蘇璞心裏生出巨大的恐懼來,從來沒有過的絕望般的恐懼完全占據了她的心。

爺爺被抬上了躺椅,高大的他窩在躺椅裏,隻那麼一點點,像一個瘦小的孩子,他的一雙腳,穿著弟弟的舊球鞋,掉在下麵甩啊甩。

走了十五裏山路,爺爺被抬到鎮上的衛生院。嘴唇上磕破的傷口很小,已經沒有流血了。醫生吊了兩瓶鹽水,他緩過勁來。他醒了,就要抽煙,要回家了。醫生不讓,說吐血的原因還沒查出來。

拍了兩個片子,又做了進一步的檢查,果然,爺爺的肺也有問題:肺癌晚期。

爸爸回來了,親戚朋友都來了,弟弟也來了。弟弟在醫院裏大發雷霆,埋怨媽媽沒把爺爺看好,為什麼那麼冷的天不在家休息,還非要不停地做事!如果不是不停地做事,爺爺怎麼會累?如果不是太累,硬朗的爺爺怎麼會突然得上肺癌的?如果不是慪氣,怎麼會吐血,倒在地上沒人知道,過了好久才被人發現?

爺爺不管他,要回家,他說:“伢呢,人活一百歲也是要走那條路的啊!”

蘇璞不讓,她哭起來,她說:“是我沒照顧好爺爺!怪我!怪我!都怪我!”

蘇璞籌了錢,把爺爺在醫院裏安頓下來。臨近考試了,她也得回學校上課。白天上課,放學後就踩自行車走十幾裏路來鎮上照顧爺爺,醫院沒陪床,她和媽媽就輪流住在曉荷的寢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