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菜的男男女女直起身子看見這一幕,丟下手裏的菜就從菜攤上跳了過來,賣肉的丟下撲克牌,攥了把剔骨尖刀從案板下鑽了出來,賣蛋糕的拿著切蛋糕的長刀,賣熟食的掀了簾子,拿著大勺子就攆了出來……一時間,賣魚的、賣肉的、賣鹵菜的、賣糕點的、賣青菜蘿卜的、賣糍粑豆絲的都追了出來,菜場吵得掀翻了頂棚,男人拿著刀、叉、棍棒、勺子在前麵追,女人拿著盆子罐子在後麵敲著喊……
那男人見勢不妙,抓住尹三的胳膊,想把她拉起來,可尹三不讓他抓,和他廝打起來,那男人對著尹三的肚子,又踢了兩腳,尹三疼得縮成了一團,男人趁機一把抱住她,一路小跑起來,跑出了菜場,把她扔進路邊停著的一輛破麵包車裏,然後自己也鑽了進去,麵包車發動,一溜煙地跑了。
那些追趕得正起勁的男男女女突然傻了眼,這才又慌忙轉身去推自己的電動車,發動自己的農用車。正手忙腳亂間,一輛電動車呼嘯著從東門騎了進來,是良寶!良寶接回了絲雨!
“良寶!良寶!快追那輛麵包車!那輛破麵包車!尹三被人搶了!”追到菜場門口的女人們趕緊嚷道。
那輛米白色的麵包車還看得見一個灰塵撲撲的屁股,良寶拽起絲雨放在地上,就衝了出去,他在前麵追,後麵的三街大軍也跟上來了。摩托車呼嘯而過,電動車嗚嗚鳴笛,農用車鐵皮子被震得咳咳作響,各種車的聲音交彙在一起,形成一個奇怪又聲勢浩大的車隊。
那輛麵包車隻知道亡命跑著,嚇得路上的行人紛紛躲閃。有些農用車知道追不上了,就趕緊熄了火,掏出手機報警。刑警還沒來,倒是惹惱了路邊停著的一輛交通稽查車,他還見得一輛麵包在他麵前如此囂張?年輕的交警把緊急喇叭往車頂上一頓,開足馬力就追了上去。
麵包車在前麵左突右衝,警車在後麵窮追不舍,那個年輕的警察對於自己在淺川縣城的威信也是一直深信不疑的,今天卻碰見了這麼個負隅頑抗的主兒,這讓他很惱火,他一腳將油門猛踩到底,在老車站右轉彎的路口,突然猛地往右邊打方向盤,把麵包司機殺了個措手不及,連忙向右避讓,右邊輪子全陷到花壇裏去了,車子在泥地裏彈了兩彈,熄火了。
這個彎道,就是我的製勝法寶。年輕的交警說道,來吧,乖乖地交罰單。
良寶和刑警們都追上來,他才知道自己搶了飛虎隊的風頭,當了回大英雄。
警察們逼著打開了車門,良寶把尹三扶了下來,她的頭卻在剛才的碰撞中擦破了兩大塊,血從額頭流到了眼角。
“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警察把尹三、那男人、麵包車司機和良寶都帶到了警察局。
良寶看看尹三,又看看那男人,完全不知情。
“你說。”一個警察踢了一下那男人,那男人嘴裏嘟嚕了一句什麼,一種聽不懂的外地口音,但好像在罵人。警察又狠狠地給了他一腳,可他還是不吭聲。
那位警察正準備再給他幾下,但另一位製止了,他轉向麵包車司機,說:“你是從犯,你總知道些什麼吧?”
那人一下跪在地上,說:“警察大哥,我真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這個男人在漢口叫的車,說要來淺川,來接……接他的……”他看了看尹三,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尹三臉上的淚早已幹了,她抬起頭來,嘴角的血也幹了,那神情不是委屈不是哀傷,更多的是憤恨,她說:“還是我來說吧……”
尹三讓麵包車司機回避,要了杯開水,抿了一口,像費了很大勁似的,好半天,才緩緩開口:
“他叫齒棣……是我的……前夫吧……”
尹三艱難地開了口,顯然,前夫兩個字,是她下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來的。兩個見多識廣的警察也小小的吃了一驚,沒想到眼前這個又黑又小、又老又醜,還凶神惡煞的外地人竟是她的前夫。良寶更是嚇了一跳,因為尹三一直說自己婆家在四川,丈夫死了,所以她回來投靠娘家。
“二00七年六月,湖北、雲南、貴州幾省市聯手破獲了一起拐賣婦女兒童的案件……報紙上刊登過……你們還記得嗎……”
齒棣一直低著頭,另外三個男人麵麵相覷,驚訝得說不出話話來。
“我想,說到這裏了,你們也明白了……我……就是其中一個……”尹三又喝了口水,艱難地說道,“這個男人……你們也明白了他是誰吧?我就是被賣給了他……”
說到這裏,良寶突然衝過去對著齒棣一頓拳打腳踢,一邊打一邊罵:“你個蠢娘養的!竟然還打到這裏來了?!你找死啊?!”那男的掙紮著要還手,良寶更氣,一把抓起桌上的煙灰缸,對準他頭上就要砸去,那兩個警察見要鬧大了,連忙把良寶拉住了。
一個警察按住了良寶,另一個又接著問齒棣:“那你怎麼現在又想到跑到這兒來?”
齒棣嘟嚕了一陣,警察沒聽清,可是尹三聽清了,他說:我這幾年一直沒找到媳婦。去年糊牆,在牆縫裏找到了她原來寫的求救信,按著信封上的地址找到這裏,在附近打聽了好久……
兩個警察沒聽懂,還在眨巴著眼睛,齒棣又說了一句:
“她是我花了三千塊錢買來的呢……”
九
三千塊錢……三千塊錢毀了尹三的一生。
二00三年,淺川一陣大旱,大旱過後跟著又是一陣連著一陣的連陰雨,秋季的莊稼幾乎沒指望了。農民們望著天,可天像破了的篩子,一直下個不停,農民們忍著、等著,眼看著成熟的早稻成片地倒在了田裏,爛在了田裏。沒辦法,隻好割,農民們戴著鬥笠,披著塑料雨布把稻子割下來,一抱一抱的抱到田埂上去,田埂、堰塘堤上,還有山坡上,到處都鋪滿了稻子,可它們還是在田埂上發了芽。農民們把稻子打下來,送到糧店,可糧店的工作人員卻拿鉗子往穀袋子裏一杵,說:太癟了!太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