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保體養生
【導讀】
曾國藩一生,體質本弱,又“心血積虧太過”,卻道德、軍功、文章三不朽,這多多得益於他獨特的養生之道。他的一些養生方法,即使在今天,乃至以後,都有廣泛的實用性。其“極熱之水洗腳”,毛澤東早年也力倡些法。本章從不同的角度,談談他在家書中常常提到的一些養生方法。
1、鹹豐十年三月二十四日致諸弟
【原文】
澄侯、沅浦兩弟左右:
二十二日接初七日所發家信,內澄弟一件、沅弟一件、紀澤一件!知叔父大人已於三月二日安厝①馬公塘,兩弟於家中兩代各位老人養病送死之事,皆備極誠敬,將來必食報於子孫。聞馬公塘山勢平衍,可決其無水蟻凶災,尤以為慰。澄弟服補劑而大愈,甚幸甚幸!麗參、鹿茸雖享福稍早,而體氣本弱,亦屬無可如何。吾生平頗講求惜福二字之義,近來亦補藥不斷,且菜蔬亦比往年較奢。自愧享用太過,然亦體氣太弱,不得不爾。胡潤帥、李希庵常服遼參,則其享受更有過於餘者。澄弟平日太勞傷精,鎖呐②傷氣,多酒傷脾。以後戒此三事,而常服補劑,自可日就痊可。麗參、鹿茸服畢後,餘可再寄,不可間斷,亦不可過多,每早服二錢可也。
家中後輩子弟個個體弱,鎖呐、吃酒二事須早早戒之,不可開此風氣。學射最足保養,起早尤千金妙方、長壽金丹也。
紀澤今年耽擱太多,此次宜靜坐兩個月。《漢魏六朝百三名家》,京中帶回一部,江西帶回一部,可付一部來營。紀鴻《通鑒》講至何處?並問。即候日好。
兄國藩手草
再,撫州紳土刻餘所書《擬硯台記》,共刷來八分,茲寄五分回家。澄弟一分,沅弟一分,紀澤一分,外二分送家中各位先生。暫不能遍送也。
【注釋】
①安厝(cuò):安葬。
②鎖呐:亦作“ 鎖哪 ”。嗩呐。管樂器。管身正麵有七孔,背麵一孔。
【當代闡釋】
人應常具“惜福”之念
“惜福”是典型的中國式的思想。在中國的傳統觀念中,“福”與“名”“器”等等,都是上天所十分看重並吝於賜予的東西;因為貴重,所以必須特別珍惜。珍惜之一便是不可濫用。“福不可享盡”,這句在中國上至達官巨賈、下至小民百姓經常說的話,便是“惜福”觀的體現。
“惜福”的觀念中還有一個說法,就是上天所賜予的“福”是有限定的,是有一定量的。就好比給你一倉庫穀米,你愛惜著用,一輩子都有飯吃,若揮霍浪費,則隻能吃半輩子,下半輩子便要挨餓。如果你很節省,一輩子沒有吃完,則還可以傳給兒子孫子。所以民間還有一句話,叫做“為子孫惜福”。
其實,上天給一個人是一倉庫穀米還是十倉庫穀米,誰都不知道,所以人們要珍惜眼下所擁有的“穀米”,所擁有的“福”。不能肆意地浪費,要為不可知的未來儲存下一些“資本”。
惜福之說看似有些荒謬,但是也尤其積極的意義。首先“惜福”讓人有收斂之心。所謂“福”無非指的是錢、權、勢、子女多、身體強壯這些方麵。它們能給人帶來幸福,也能給人帶來災禍:錢多易生非分之想,權大則易起貪婪之念,勢強則可能仗勢欺人,身壯則常忽視保養等等。有“惜福”的觀念,則會常常提醒自己收斂而不可放肆。這種自我約束,常是避禍免災的良策。
此外,“惜福”還能使人有知足常樂之感。“惜福”之人意識到自己是在“福”中,是在享受著上天的恩賜,故而其心態總處在良好的狀態中。人的一生究竟要到一個怎樣的地步才算是到了頂呢?應擁有什麼樣的境遇,才算是幸福的呢?這是一個誰都不能給出明確答案的問題。這一切全在於自己的感覺。你天天感覺良好,你就天天生活在幸福中。即便是腰纏萬貫,位高權重,名滿天下,但你若覺得還未如願,還有覺得有缺憾,那麼你也不會有幸福的感覺。“惜福”之人總覺得自己很有福氣了,還得節省點用,愛惜點花。你能說他不快樂嗎?這樣的人,能不讓人羨慕嗎?
曾府的內當家老四是個好動的人,除好管閑事外,還喜歡吹鎖呐,又貪杯。他比乃兄整整小了十歲,眼下不過四十歲,正是身強力壯的時候,卻已在天天進補,高麗參、鹿茸不離嘴,這自然首先是家裏有錢,其次也因為貪圖享受。曾氏對此並不以為然,所謂“麗參、鹿茸,雖享福稍早,而體氣本弱,亦屬無可如何”的話,實在是不得已的,從他的內心而言,對於四十歲的弟弟如此奢侈,是不太讚成的。故而,不厭其煩地和弟弟反複說道關於“惜福”的問題。
2、鹹豐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諭紀澤
【原文】
字諭紀澤:
曾名琮來,接爾十一月甘五日稟,知十五、十七尚有兩稟未到。爾體甚弱,咳吐鹹痰,吾尤以為慮,然總不宜服藥。藥能活人,亦能害人。良醫則活人者十之七,害人者十之三;庸醫則害人者十之七,活人者十之三。餘在鄉在外,凡目所見者,皆庸醫也。餘深恐其害人,故近三年來,決計不服醫生所開之方藥,亦不令爾服鄉醫所開之方藥。見理極明,故言之極切,爾其敬聽而遵行之。每日飯後定數千步,是養生家第一秘訣。爾每餐食畢,可至唐家鋪一行,或至澄叔家一行,歸來大約可三千餘步。三個月後,必有大效矣。
爾看完《後漢書》,須將《通鑒》看一遍。即將京中帶回之《通鑒》,仿照餘法,用筆點過可也。爾走路近略重①否?說話略鈍②否?千萬留心。此諭。
滌生手示
【注釋】
①重:這裏指走路不慌不忙,穩穩當當的樣子。
②鈍:這裏指說話不緊不慢,吞吞吐吐的樣子。
【當代闡釋】
走路應“重”,說話應“鈍”
讀曾國藩《家書》,深為其望子成龍的殷殷之情所動。令人不解的是,曾國藩曾再三地告誡兒子:“爾語言太快,舉止太輕,近能力行遲重二字以改救否?”“爾走路近略重否?說話略鈍否?千萬留心。”據粗略統計,諸如此類的文字在其家書中共有數十處。莫非走路的輕重、說話的緩急與人的品行、操守有著一定的聯係嗎?
查閱了有關資料,才恍然大悟,疑慮頓消。原來人的言行舉止果真與其身份、修養密切相關。據說漢代男女、學者、達官貴人各有步法。漢樂府《孔雀東南飛》有詩曰:“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這是女子的步法。《後漢書·馬援傳》記載:“勃(朱勃)衣方領,能矩步。”矩步者,回旋皆中規矩,這是學者之步。做官的則更有進究。樂府詩《陌上桑》中的秦羅敷在誇耀官居太守的丈夫時說:“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對此,聞一多先生曾解說得非常明白:“案古禮,尊貴者行遲,卑賤者行速。……太守位尊,自當舉止舒泰,節度遲緩。此所謂公府步府中趨,猶今人言官步矣。”“舉止舒泰,節度遲緩”,大抵表現了一個人從容不迫、胸有成竹的氣度,所以它也似乎成了中華民族的“國粹”,一直被後人奉為做人的準則,乃至發揚光大,延續至今。
曾國藩的教子術或許有其一定的道理,但卻未必盡然。輕浮急躁固然會於事無補,拖拉散漫常常更貽誤時機。恰當的深謀遠慮與必要的雷厲風行之完美結合,才是做人處事最佳境界。
【文化常識】
《後漢書》與《資治通鑒》
《後漢書》是一部記載東漢曆史的紀傳體史書。書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誌(司馬彪續作),記載了從王莽起至漢獻帝的195年曆史。本紀和列傳的作者是南朝劉宋時期的範曄,他寫此書是為了“欲因事就卷內發論,以正一代得失。”此書綜合當時流傳的七部後漢史料,並參考袁宏所著的《後漢紀》,簡明周詳,敘事生動,故取代以前各家的後漢史。
元嘉二十二年(445)範曄因牽涉謀立彭城王劉義康案被殺,當時《後漢書》誌稿尚未完成。北宋時,有人把晉朝司馬彪《續漢書》八誌30卷與之合刊,成今天《後漢書》。《後漢書》與《史記》、《漢書》、《三國誌》合稱“四史”。
《資治通鑒》是北宋司馬光所主編的一本長篇編年體史書。它是中國第一部編年體通史。全書共294卷,書中記載的曆史由公元前403年,也就是周威烈王43年寫起,一直到公元959年,五代的後周世宗為止。是司馬光以“為君親政,賢明之道”為出發點所編寫成的一本巨著。在橫跨中國16個朝代,一共1362年的曆史中,他多次著墨在其中的賢明政治時期,如文景之治,貞觀之治等。
《通鑒》編修工作艱巨,先由助手搜集資料和編寫初稿,然後由司馬光綜合全書,再由司馬康檢訂文字。首先,在資料搜集方麵,單是正史有十七種,參考的野史,譜錄,別集,碑誌等雜史有三百多種,加上龍圖閣等藏書,可以想見當時資料之豐富。《通鑒》在撰寫前先由天文學家劉羲叟編訂正確年曆,作為全書的骨幹,首先把史料摘錄下來,按年代順序,編成“叢目”。如果發現彙集的史料互有出入,便要進行考異工作。
此書寫作時間據資料記載一共花了19年,從宋英宗治平二年(西元1065年)開始一直到宋神宗元豐七年(西元1084年)才完成,此書完成後兩年,司馬光逝世。
3、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致諸弟
【原文】
沅、季弟左右:
季弟病似瘧疾,近已全愈否?吾不以季病之易發為慮,而以季好輕下藥為慮。吾在外日久,閱事日多,每勸人以不服藥為上策。吳彤雲近病極重,水米不進已十四日矣。十六夜四更已將後事料理,手函托我,餘一概應允,而始終勸其不服藥。自初十日起,至今不服藥十一天,昨夜竟大有轉機,瘧疾減去十之四,呃逆①各症減去十之七八,大約保無他變。希庵五月之季病勢極重,餘緘告之,雲治心以廣大二字為藥,治身以不藥二字為藥,並言作梅醫道不可恃②。希乃斷藥月餘,近日病已全愈,咳嗽亦止。是二人者,皆不服藥之明效大驗。季弟信藥太過,自信亦太深,故餘所慮不在於病,而在於服藥。茲諄諄以不服藥為戒,望季曲從之,沅力勸之,至要至囑。
季弟信中所商六條皆可允行。回家之期,不如待金陵克後乃去,庶幾③一勞永逸。如營中難耐久勞,或來安慶閑散十日八日,待火輪船之便,複還金陵本營,亦無不可。若能耐勞耐煩,則在營久熬更好,與弟之名曰貞、號曰恒者,尤相符合。其餘各條皆辦得到,弟可放心。
上海四萬尚未到,到時當全解④沅處。東征局於七月三萬之外,又有專解金陵五萬,到時亦當全解沅處。東局保案,自可照準⑤,弟保案亦日內趕辦。雪琴今日來省,筱泉亦到。
【注釋】
①呃(è)逆:因橫膈痙攣而呼吸頓促,即打嗝。
②恃(shì):依賴,仗著。
③庶幾(jī):或許可以,表示希望或推測。
④解(jiè):發送。
⑤照準:舊時公文用語,表示同意或批準下級的請示。
【當代闡釋】
治身以不藥為藥
養生總會涉及身體的用藥問題。養生專家說,如果你在健康的時候完全摒棄醫藥,則到了你需要的時候將感覺醫藥對於你的身體過於生疏不調。如果你平日過於依賴醫藥,則疾病來時,醫藥將不生奇效。這告誡我們,對待藥之於身體的關係,應該有一個辯證的態度,在病時既不能不用藥,但也不能過分依賴用藥。
曾國藩非常看重祖上“不信地仙,不信醫藥,不信僧巫”的風氣,加上自己豐富的閱曆,故而常常勸人“以不服藥為上策”。但他的家中,合家大小老幼,沒有一個不吃藥的,而且吃的都是貴藥,補藥和涼藥,陽藥和陰藥,胡亂服用。看到這個不良習慣,曾國藩提倡在人患病時以少用藥或不用藥為主。他的弟弟季患瘧病,曾國藩十分惦念,憂慮,但他憂慮的是他的季弟“信藥太過”,“好輕下藥”,就是過分地相信藥物,依賴藥物的作用。
他講在這裏講了兩個例子。吳彤雲曾重病,水米不進十餘日,以至病情嚴重時到了準備料理後事的地步,曾國藩勸他不再用藥,吳彤雲試著不用藥十一天後,病情“竟大有轉機,瘧疾減去十之四,呃逆各症減去十之七八”。此外,希庵曾病勢極重,聽了曾國藩的勸告,斷藥月餘後,“病已痊愈,咳嗽亦止”。他的兒子紀澤病了,曾國藩去信常告,“宜清靜調養,不宜妄施醫治”,並指出人們服藥的謬誤,“若服藥而日更數方,無故而終年峻補,疾輕而妄施攻伐強求發汗……全失自然之妙”,對那些胡亂多服藥餌的,他斥為“妄想”。所以,曾國藩總結說,“治心以廣大二字為藥,治身以不藥二字為藥”,他的經驗,應該說有一定的事實根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