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悼淩叔華(2 / 3)

淩叔華皮膚白淨,皺紋不多,一對清亮亮的眼睛透出內在的睿智。她身材適中,儀表端莊,沒有老態。可能是頭發稀疏了,在室內也紮著一塊小小的絲巾。

蕭乾和淩叔華暢訴別情時,我也在場。她告訴我們,一九六○年春,她辭去新加坡南洋大學教職後,曾短期回中國大陸,到過北京和武漢。一九七四年她踏訪敦煌回英後,寫了《敦煌禮讚》。

淩叔華精神矍鑠,娓娓而談。她說,此行的目的是重訪昆明,因為她的新作中有一段是以昆明為背景的。必須親眼看看那裏的景物。她對藝術的這種執著追求,使我們由衷地欽佩。我把辦公室的電話號碼留給了她。她從昆明返京後,我又趕到華僑大廈去,為她送行。

一九八四年秋,在中國駐倫敦大使館舉行的一次晚宴上,我們又見到了淩叔華。當時她的背已略駝,但仍顯得挺硬朗。她對蕭乾說:“我生在北京,盡管到西方已三十幾年,我的心卻還留在中國。隻是因為在倫敦生活相當方便,小瀅一家人也都在英國定居,所以總拿不定主意回不回去。”

一九八五年,蕭乾收到淩叔華從英國寄來的信。信中她對於故宮博物館六十周年紀念未能受到邀請一事,表示遺憾。蕭乾立即為此給一位中央領導打了報告,還將她的原信附去。次晨,那位領導人就來電話詢問淩在倫敦的地址,並給她發了電報,邀請她前來。可惜她動身前病倒了,未能成行。

去年十二月初,淩叔華的女婿英國漢學家秦乃瑞護送她回到北京,住進石景山醫院,治療腰傷。四十年代蕭乾旅英之際,曾教過秦乃瑞中文,這個中國名字還是他給起的。一九五四年,秦乃瑞作為英國文藝科學代表團團員,應中國人民對外文化協會的邀請,首次訪華,並受到周總理的接見。一九五七至一九五八年,他又來北大留學。以後秦乃瑞擔任了愛丁堡大學中文係主任和蘇格蘭中國協會主席。他和小瀅結婚後,七十年代也屢次訪華。一九七二年率領一個代表團來到廣州,興奮得甚至犯了心髒病。八十年代初,我國政府又邀請他來華,擔任人大會議文件英文稿定稿工作的顧問。小瀅為了讓小兒子思源學中文,辭去英國廣播電台的職務,攜子來華,一家三口人住在友誼賓館。思源進了附近的西頤小學,還考上了什刹海業餘體校武術班,李連傑是他的師兄。秦乃瑞任期滿回英國後,小瀅帶著孩子繼續留在中國任教。這期間思源還參加了電影《少林小子》的演出。思源在中國住了三年,拍電影時跑了不少地方,至今仍講得一口流利的北京話。

淩叔華過九十大壽那天,小瀅叫人在蛋糕上用奶油澆上“生日快樂”字樣。人家送的那個蛋糕上,則是個巨大的“壽”字。石景山醫院對這位國際知名的老作家照顧得到了家,每天給她三頓正餐,兩次點心。

本來在醫院上上下下的精心護理以及家人的照料下,淩叔華的腰傷逐漸好轉,能坐起來了。不幸到了四月,因多年前已痊愈的癌症複發並轉移,從而病篤了。從此,醫院對她進行二十四小時的特殊護理。老太太的血管特別細,醫院專門指定一位醫術高明的小兒科護士長為她打針,以減輕痛苦。淩叔華那個在美國一家電腦公司工作的外孫女秦小明,這是頭一次回中國。小明看護姥姥一周後,因假期已滿,回到美國。她寫信給媽媽小瀅說:“石景山醫院對我姥姥照顧得無微不至,使我感動不已。我相信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國家,能找到如此富於奉獻精神,醫德又這麼高的醫務人員了。”

當然,老太太和藹可親,禮數周到,也贏得了大家的心。為了防止病毒感染,醫院要求前來近視病人的都穿上消過毒的罩衣。有些朋友來看望淩叔華,發現總有好幾個人圍著她轉,為她做這做那,就納悶她在北京怎麼有這麼多親戚。後來才曉得大多是醫務人員。

過生日以及去北海那天,醫院都為淩叔華錄了像。出門時太倉促,小瀅忘了替媽媽紮上她心愛的彩色絲巾,想去買一條,可惜店鋪尚未開張。小瀅引為恨事的是未能把媽媽打扮得漂亮一些。遊完北海,汽車經過燈市口大街時,小瀅特地指給媽媽看,因為這也是媽媽經常念叨的地方。接著,一行人又來到淩叔華在史家胡同的舊居。淩叔華的父親淩福彭是光緒年間的進士,與康有為同榜,授順天府府尹。他在幹麵胡同買了座大宅子,有九十九間屋子,淩叔華就生在這裏。她結婚時,把後花園分給她,作為陪嫁,從史家胡同的後門出入。相隔四十三年,這座四合院已改建成幼兒園。這裏,三百個小娃娃手捧一束束的鮮花,唱著歌,夾道歡迎遠方來的奶奶,一片歡騰景象。淩叔華感動得不禁淌下兩行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