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喬納森·斯茂的奇事(1 / 3)

那個警長很有耐性地在車上等著我,我回到車上時已經很晚了。我把空箱子給他看,他大為所望。

他鬱悶地說道:“這一來,獎金全完了!寶物沒了,獎金也就沒了,不然今晚我和山姆·布朗每人可以得到十鎊獎金呢。”

我說:“塞笛厄斯·舒爾托先生是個有錢人,不管有沒有寶物,他都會獎賞你們的。”

警長沮喪地搖著頭說:“埃瑟爾尼·瓊斯先生會認為這事幹得很糟呢。”

這警長預料的果然沒錯,當我們回到貝克街,把空箱子給那位偵探看時,他的麵色很不好看。他們三人——福爾摩斯、瓊斯和囚犯,剛剛來到貝克街,因為他們變更了原來的計劃,在中途先到警署去做了報告。福爾摩斯仍跟往常一樣,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麵對著頑強地坐在那兒的斯茂。斯茂把那條木腿搭在好腿上麵。當我把空箱子給大家看時,他倚著椅子放聲大笑。

埃瑟爾尼·瓊斯發怒道:“斯茂,這都是你幹的好事!”

斯茂狂笑著喊道:“沒錯,我已經把寶物放到你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去了。寶物是屬於我的,如果我得不到,誰也別想得到。我告訴你,除了安達曼島囚犯營的三個人和我之外,沒人有權利要這些寶物。現在既然我們四個人都得不到了,那麼我就代表他們三人把寶物處理了。這樣正符合我們四個人簽名時發的誓言:我們永遠是一致的。我知道他們三人一定同意我這麼做——寧可把寶物沉到泰晤士河河底,也不讓寶物落到舒爾托或摩斯坦的子女或親屬手裏。我們幹掉阿奇麥特並不是為了讓他們發財。寶物和鑰匙都和童格葬在一起了。當我看到你們的船肯定會追上我時,我就把寶物收藏到穩妥的地方去了。你們一個盧比也別想得到。”

埃瑟爾尼·瓊斯厲聲說道:“斯茂,你這個瘋子!你要把寶物扔到泰晤士河裏,連箱子一起扔下去不更省事嗎?”

斯茂狡猾地斜眼看了看他,說道:“我扔著省事,你們撈著也省事。你們有本領追到我,你們就有本領撈到一隻鐵箱子。我已經把寶物散在長達五英裏的一段河道裏,撈起來就不太容易了。我是橫了心這麼幹的,當我看到你們快追上來時,我快要發瘋了。惋惜是沒有用的,我這一輩子的命運有盛有衰,可我從來沒有事後追悔過。”

瓊斯說:“斯茂,這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如果你能尋求法律幫助,而不是這樣破壞,那麼,在判刑時就會得到從輕發落。”

“法律?”罪犯咆哮著說,“多美好的法律啊!寶物不是我們的是誰的?寶物不是他們賺來的卻偏要給他們,這算公道嗎?你們看看我是怎樣把寶物賺到手的:整整二十年,在那熱病猖狂的濕地裏住著,白天整日在紅樹下麵做苦工,夜晚被鎖在汙穢的囚棚裏,鐐銬加身,被蚊子咬著,被瘧疾折磨著,受著喜歡拿白種人泄憤的每個可惡黑臉禁卒的種種淩辱,這是我賺到阿格拉寶物的代價,而你卻要跟我講什麼公道。難道就因為我不肯把我所曆盡艱難才取得的東西讓別人去享受,你就認為這不公道嗎?我寧願被絞死或吃童格毒刺,也不甘心在牢獄裏活著而讓另外一個人拿著應當是我的錢去快樂逍遙!”這時的斯茂已經不像之前那樣沉默了,他滔滔不絕地傾瀉出這些話來。他兩眼發亮,手銬隨著激動的雙手震得作響。看到他這樣憤怒和衝動,我可以理解,舒爾托少校為何一聽到他越獄回來的消息會嚇得驚慌失措,這是很自然的,完全有根據的。

福爾摩斯安詳地說:“你忘了,我們對這些事完全不了解。你沒有把整個經過告訴我們,因此也就沒法說你是怎樣的有理。”

啊,先生,還是您說的話公平合理,雖說我應當感謝您給我戴上手銬。可是,我並不怨恨……這都是光明磊落、公公正正的。如果您願意聽我的故事,我決不隱瞞,我說的句句屬實。謝謝您,請把杯子擱在我身旁,口渴時我要喝些水。

我是伍斯特爾州生人,住在波舒爾城附近。那裏住了很多斯茂族人,有時我很想回去看看,可因為我向來行為不檢,族人未必歡迎我。他們全是穩重的教徒,都是在鄉裏受人尊敬的農民,而我卻一直是個流浪漢。十八歲時因為戀愛出了麻煩,不能待在家裏,隻好另謀生路。當時恰好步兵三團就要調往印度,為了生計,我就入了伍,選擇了以軍餉為生的路。

可是,先天注定,我在軍隊不能長久。在我剛學會鵝步操,學會用步槍時,一次到恒河裏去遊泳,一條鱷魚就在中流像做外科手術一樣幹脆地咬掉了我整個小腿,幸好連隊的遊泳能手班長約翰·侯德也在河裏。由於驚嚇和失血,我暈了過去,如果沒有侯德抓著我向岸邊遊去的話我肯定被淹死了。我在醫院裏養了五個月才裝上木腿出了院。我因殘廢被取消了軍籍,因此就更難找到就業的機會了。你們可以想象,那時我還不到二十歲,卻已成了無用的瘸子,運氣真夠壞。可是窘困了不久就時來運轉,恰巧有一個新來印度經營靛青園子的、名叫阿勃懷特的園主正在找人監督靛青園的苦力工作。這個園主碰巧是我原來所屬部隊團長的朋友。因為我殘廢時團長常照顧我,簡短來說,團長竭力推薦我。因為這個工作主要是騎在馬上,我的兩膝還能夾得住馬腹,雖然殘廢,騎馬還不成問題。我的工作是在莊園內巡行,監督工人,把工人的勤惰情況隨時報告園主。報酬很不錯,住處也舒適,因此我很有做這靛青事業以終此生的誌願。園主阿勃懷特先生為人和藹可親,常常到我的小屋裏來吸煙聊天,因為在那裏的白種人跟在這裏的不一樣,他們彼此都很關切。

唉,可惜好景不長。突然間,大叛亂出人意料地爆發了。前一個月,人們還和在祖國一樣安居樂業,下一個月,二十多萬黑鬼子就失去了約束,把全印度變成地獄一般。當然,這些事你們幾位在報紙上都見過了,或許比我這個不識字的人知道的還要多。因為我隻知道我看到的事情。我們靛青園的所在地叫作穆特拉,靠近西北幾省的邊緣。每天晚上燒房的火焰照得滿天通紅。每天白天都有小隊歐洲士兵保護著他們的家小,經過我們的靛青園開往最近駐有軍隊的阿格拉城去避難。園主阿勃懷特先生是一位固執的人,他認為這些叛變的消息有些誇大,他想不久就會平複下去,他還是照舊坐在涼台上喝酒吸煙,可是周圍早已烽煙四起了。我和一個管賬的姓道森的夫婦倆都忠於職守,和他生死不離。好啦,變故來了。那天我正到遠處一個園子去辦事,黃昏時緩緩地騎著馬回來。在途中我的目光被陡峭峽穀穀底上的一堆蜷伏著的東西吸引住了。我騎馬走下去一看,不禁毛骨悚然,那正是道森的妻子被人割成一條條的又被豺狼和野狗吃去了一半的殘屍。道森的屍體就趴在不遠的地方,手裏握著放空了的手槍,在他前麵還躺著彼此壓在一起的四個印度兵的屍首。我控著馬韁,正不知朝什麼地方去才好,忽然看見園主的房子燒了起來,火苗已經衝出屋頂。我知道趕過去對主人絕無益處,隻會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從我站的地方可以看見成百個穿紅衣的黑鬼子正對著燃燒的房子手舞足蹈,其中有幾個人向我指了指,跟著就有兩顆榴彈從我頭上掠過。我扭轉馬頭朝稻地裏狂奔而去,深夜才逃到了阿格拉城。

可事實上阿格拉也不是很安全,整個印度就好像一群馬蜂。凡是英國人能聚集的地方,也僅能保住槍炮射程以內的一小塊地方,其他各處的英國人都成了流浪的逃難者。這是幾百萬人對幾百人的戰爭。最讓人傷心的是:我們的敵人不論是步兵、騎兵還是炮兵,都是當初經過我們訓練的精銳戰士,他們用的是我們的武器,軍號的調子也和我們吹的一樣。在阿格拉駐有孟加拉第三火槍團,其中有些印度兵、兩隊馬隊和一連炮兵。另外還新成立了一隊義勇隊,是由商人和政府工作人員組成的。我雖然裝著木腿,但還是參加了。七月初我們到沙根吉去迎擊叛軍,將他們打退了一段時間,後來因為彈藥缺乏又退回城內。四麵八方傳來的隻是最最糟糕的消息——這本是不足為奇的,因為隻要你看一看地圖就可以知道,我們正處在變亂的中心。拉克瑙就在東方,相距一百多英裏;康普城在南方,距離差不多一樣遠。四麵八方,到處都是痛苦、殘殺和暴行。

阿格拉是個很大的城市,聚居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而又可怕的魔鬼信徒。在狹窄彎曲的街道裏,我們為數不多的英國人是無法布防的。因此,我們的長官就調動軍隊,在河對岸的一個阿格拉古堡裏建立了陣地。不知你們當中有沒有人聽說過這個古堡或是讀過有關這個古堡的記載?這古堡是個很奇怪的地方——我雖然到過不少稀奇古怪的地方,可這是我見過的最奇怪的地方。首先,它龐大得很,我估量著占有不少英畝的地方,較新的一部分麵積很大,容納了我們的全部軍隊、婦孺和輜重還富富有餘。可較新部分的大小還遠比不上古老的那一部分,沒有人去那裏,蠍子蜈蚣盤踞在那裏。舊堡裏邊全是空無人跡的大廳、曲曲折折的甬道和蜿蜒迂回的長廊,走進去的人很容易迷路。因此很少有人去舊堡,可是偶爾也有拿著火把結夥進去探險的人。

舊堡前麵流過的小河,形成了一條護城壕。堡的兩側跟後麵都有許多出入的門,自然,在這裏和我們軍隊居住的地方都必須派人把守。我們的人數太少,不可能既照顧到全堡的每個角落又照顧到全部的炮位,因此在無數的堡門處都派重兵守衛是絕不可能的。我們的辦法是在堡壘中央設一個中心守衛室,每一個堡門由一個白種人率領兩三個印度兵把守。我被派在每天夜裏一段固定時間內負責守衛堡壘西南麵的一個孤立小堡門。我指揮的是兩個錫克教徒士兵。我接到的指示是:遇到危急,隻要放一槍,就會有人從中心守衛室來接應。可是我們那裏距離堡壘的中央足足有二百多步,而且還要經過許多像迷宮似的曲折長廊和甬道。我十分懷疑,真的受到攻擊時,救兵能否及時趕到。

我是一個新入伍的士兵,又是個殘廢,當了個小頭目,自然很是得意。頭兩晚我和我的兩個來自旁遮普省的印度兵把守堡門。他們一個叫莫郝米特·辛格,一個叫愛勃德勒·克汗。他們全是個子高高、麵貌凶惡的家夥,久經戰場,而且都曾在齊連瓦拉戰役中和我們交過手。雖然他們英語都說得很好,但我並沒有聽到他們說什麼。兩人總是喜歡站一起,整夜用古怪的錫克語嘀裏嘟嚕地說個不停。我常是一個人站在堡門外,望著那寬闊而彎曲的河流和那大城裏閃爍的燈火。咚咚的鼓聲和印度銅鑼的聲音,吸足了鴉片的叛軍們的狂喊亂叫,整夜都提醒著我們:河對岸有著危險的鄰居。每隔兩點鍾值夜的軍官就會到各崗哨巡查一次,防止意外。

值崗的第三夜,天空陰霾,下著小雨。我在這種天氣裏連續站了幾小時,苦惱得很。我又試著和那兩個印度兵攀談,他們還是不愛理我。後半夜兩點鍾,稍微打破夜晚沉寂的巡查過去了。既然我的同伴不願意和我交談,我就放下槍,掏出煙鬥來劃了一根火柴。猛然間兩個印度兵向我衝了上來,一個人搶過槍,開了槍上的保險門並把槍口對著我的腦袋;另一個人抽出一把大刀擱在我脖子上,咬著牙說,隻要我動一下刀子就會刺進我的喉嚨。

我第一個想法是:他們肯定和叛兵是一夥,這也是他們突擊的開始。如果他們占據了這個堡門,整個碉堡就都會落入敵人手中,堡裏的婦孺也就會受到和在康普一樣的遭遇。也許你們幾位會想,我是在這裏為自己胡謅,可是我敢發誓,當我想到這點時,雖然我感覺得到刀尖就抵在我的咽喉上,我還是想張開口大叫一聲,哪怕是最後一聲也罷,因為說不定這樣就能給中心警衛室一個警告。那個按住我的人似乎知道了我的心思,當我正要出聲時,他向我低聲道:“不要出聲,堡壘不會有危險,河這邊沒有叛兵。”他的話聽來似乎還真實。我知道,隻要我一出聲就會被害,我從這家夥的棕色眼珠裏看出了他的意思,因此我沒有出聲。我等著,看他們想做什麼。

那個比較高、比較凶的,叫作愛勃德勒·克汗的對我說:‘先生,聽我說。現在隻有兩條路:一條是跟我們合作;另一條就是讓你永遠也出不了聲。事情太大了,咱們誰也不能猶豫。要麼你誠心誠意地向上帝起誓跟我們合作到底;要麼我們今晚就把你的屍體扔到溝裏,然後到我們叛軍弟兄那邊去投降,此外絕對沒有中間路線。你選哪條,生還是死?我們隻能給你三分鍾做出決定,因為時間短促,必須要在下次巡邏之前把事情辦好。’

我說:‘你們還沒有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讓我怎麼做決定?可是我告訴你們,如果你們的謀劃牽涉到碉堡的安全,我是不會跟你們合謀的,還不如給我一刀,歡迎得很!’

他說:‘這件事跟碉堡絕無關係,我隻要你做一件事,就是你們英國人到印度來追求的目的相同的事情——我們讓你發財。今晚如果你決定和我們合作,我們就以這把刀莊嚴地對你起誓——從來沒有一個錫克教徒違反過的一種誓言——把得來的財物,公公平平地分給你一份。四分之一的寶物歸你,沒有比這更公道的了。’

我問道:‘什麼寶物?我願意和你們一樣發財,可是你得告訴我怎樣做。’

他道:‘那麼你起誓嗎?用你父親的身體、你母親的名譽和你的宗教信仰起誓,今後絕不做不利於我們的事,絕不說不利於我們的話。’

我答道:‘隻要碉堡不受威脅,我願意這樣起誓。’

‘那麼我和我的同夥都起誓,寶物的四分之一給你。也就是說:咱們四個人,每人一份。’

我道:‘咱們隻有三個人呀。’

不,德斯特·阿克勃爾必須分一份。在等他的時候,我可以告訴你這個秘密。莫郝米特·辛格請站在門外邊,等他們來時通知我們。先生,事情是這樣的,我知道歐洲人是守誓的人,所以我們信任你。你如果是個習慣說謊的印度人,無論你怎樣起誓,你的血肯定早染到我刀上了,你的屍體也就被扔到河裏去了。可是我們信任英國人,英國人也信任我們,那麼,請聽我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