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奇特密碼——小舞人(1 / 3)

幾個小時過去了,福爾摩斯先生默默地坐在那裏。他彎著瘦長的身子,埋首盯住他麵前的一支試管,試管裏正燒著某種特別惡臭的化合物。他腦袋垂在胸前的樣子,從我這裏望去,就像一隻瘦長的怪鳥。

他突然問說:“華生,你不打算在南非投資了?”

雖然我應該早已習慣了他的各種奇特本領,但他這樣突然道破我的心事,仍令我無法解釋,也令我大吃一驚。

“你知道了?”我問他。

他轉過身,手裏拿著那隻還在冒氣的試管。他深陷的眼睛裏露出了一絲笑意。

“華生,你承認我的問題令你吃驚了。”他說。

“是的。”

“我應該叫你把這句話寫下來,簽上你的名字。”

“為什麼?”

“因為五分鍾後你又會說這太簡單了。”

“我肯定不說。”

“我親愛的華生,”他將試管放回架子上,開始以教授對他班上的學生講課的口氣往下說,“做出一串推理來,並且使每個推理取決於它前麵的那個推理而本身又簡單明了,實際上這並不難。然後,隻要把中間的推理統統去掉,對你的聽眾僅僅宣布起點和結論,就可以得到驚人的、也可能是虛誇的效果。所以,我根據你的左手虎口推測出你不打算把你那一小筆資本投到金礦中去,這個推斷夠簡單吧?”

“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呢?”

“幾乎沒有,但是我能找出這一關係。這一根非常簡單的鏈條中缺少的環節是:第一,昨晚你從俱樂部回來,你左手虎口上有白粉;第二,隻有在打台球的時候,為了穩定球杆,你才在虎口上抹白粉;第三,沒有瑟斯頓做伴,你從不打台球;第四,你在四個星期以前告訴過我,瑟斯頓有購買某項南非產業的特權,再有一個月就到期了,他很想你跟他共同使用;第五,你的支票簿鎖在我的抽屜裏,你一直沒跟我要過鑰匙;第六,你不打算把錢投資在南非。”

“這太簡單了!”我叫起來了。

“你說了吧!”他有點不高興地說,“每個問題,一旦給你解釋過,就變得很簡單。這裏有個還不明白的問題。你看看怎樣能解釋它,我的朋友。”他扔過來一張紙條,又開始做他的分析。

紙條上畫的是一些荒誕無稽的符號,十分詫異。

“嘿,福爾摩斯先生,這不是小孩畫的畫嗎?”

“那隻是你的想法。”

“難道不是?”

“這正是希爾頓·丘比特先生急著想弄明白的問題。他住在諾福克郡馬場村莊園。這個小謎語是今天早班郵車送來的,他本人準備乘第二班火車來這兒。門鈴響了,華生,來者應該就是他了。”

不一會兒走進來一個身材高大、體格健壯、臉刮得很幹淨的紳士。明亮的眼睛,紅潤的麵頰,說明他生活在一個遠離貝克街的霧氣的地方。他進門的時候,似乎帶來了少許東海岸那種濃鬱、新鮮、涼爽的空氣。他跟我們握過手,正要坐下來的時候,目光落在那張畫著奇怪符號的紙條上,那是我剛才仔細看過以後放在桌上的。

“福爾摩斯先生,您能看出什麼眉目嗎?”他大聲說,“他們告訴我您喜歡離奇古怪的東西,我看再找不到比這更離奇的了。我是想提前把紙條寄過來好讓您研究。”

“整張紙條還真費解。”福爾摩斯先生說,“乍一看就像孩子們開的玩笑,在紙上橫著畫了些在跳舞的奇形怪狀的小人。您為什麼將這樣奇怪的畫看得如此重要呢?”

“並非是我,福爾摩斯先生,是我妻子很重視它。這張畫嚇得她要命。她什麼也不說,但是我能從她眼裏看出來她很害怕。這就是我讓您破解其中奧秘的原因。”

福爾摩斯先生向著太陽光的地方舉起紙條,仔細看了一會兒後,很小心地將紙條放進他的皮夾子裏。

“這可能是件最有趣、最不平常的案子。”他說,“您在信上告訴了我一些細節,希爾頓·丘比特先生。麻煩您再給我的朋友華生講一遍。”

“我不善於講故事。”這位客人說。他那雙大而有力的手,神經質地一會兒緊握,一會兒放開。“如果有什麼講得不清楚的地方,您盡管問我好了。我要從去年我結婚前後開始,但是我想先說一下,雖然我不是個有錢的人,我們這一家住在馬場村大約有五百年了,在諾福克郡也沒有比我們一家更出名的。去年,我到倫敦參加維多利亞女王即位六十周年紀念,住在羅素廣場一家公寓裏,因為我們教區的帕克牧師住的就是這家公寓。在這家公寓裏還住了一個年輕的美國小姐,她姓帕特裏克,全名是埃爾茜·帕特裏克。於是我們成了朋友。還沒有等到我在倫敦住滿一個月,我已經愛她愛到極點了。我們悄悄在登記處結了婚,然後作為夫婦回到了諾福克。您會覺得一個名門子弟,竟然以這種方式娶一個身世不明的妻子,簡直是發瘋吧,福爾摩斯先生。如果您見過她的話,您就不會為此感到費解了。埃爾茜很直爽,我不能說她沒給我改變主意的機會,但是我從沒有想到要改變主意。她對我說:‘我一生中跟一些可恨的人來往過,現在隻想把他們都忘掉。我不願意再提過去,因為這會使我痛苦。如果你娶我的話,希爾頓,你會娶到一個沒有做過任何使自己感到羞愧的事的女人。但是,你必須滿足於我的保證,並且允許我對在嫁給你以前我的一切經曆保持沉默。要是這些條件太苛刻了,那你就回諾福克去,讓我照舊過我的孤寂生活吧。’就在我們結婚的前一天,她對我說了這些話。我也一直遵守著我的諾言,因為我曾經許諾對她以往的經曆保持沉默。結婚後我們過得很幸福,如今已經有一年了。可是,大約一個月以前,就在六月底,我第一次看見了煩惱的預兆。那天我妻子接到一封美國寄來的信。我看到上麵貼了美國郵票。她臉變得煞白,把信讀完就扔進火裏燒了。後來她不提這件事,我也沒提,因為我必須遵守諾言。從那時候起,她就沒有過片刻的安寧,臉上總帶著恐懼的樣子,好像她在等待著什麼。但是,除非她開口,我什麼都不便說。請注意,福爾摩斯先生,她是一個老實人。不論她過去在生活中有過什麼不幸的事,那也不會是她自己的過錯。我不過是諾福克的普通鄉紳,但是在英國再沒有別人的家庭聲望能高過我的了。她很明白這一點,而且在沒有跟我結婚之前,她就很清楚。我相信她不會給我們家的聲譽帶來任何不好的影響。接下來我談談我覺得可疑的地方。大概一個星期以前,就是上星期二,我發現在一個窗台上畫了一些跳舞的滑稽小人,跟那張紙上的一模一樣,是粉筆畫的。我以為是小馬倌畫的,可是他發誓說他一點都不知道。不管怎樣,那些滑稽小人是在夜裏畫上去的。我把它們刷掉了,後來才跟我妻子提到這件事。使我驚奇的是,她把這件事看得很嚴重,而且求我如果再有這樣的畫出現,讓她看一看。連著一個星期,什麼也沒出現。到昨天早晨,我在花園日晷儀上找到這張紙條。我拿給埃爾茜一看,她立刻昏倒了。以後她就像在做夢一樣,精神恍惚,眼睛裏一直充滿了恐懼。就在那個時候,福爾摩斯先生,我寫了一封信,連那張紙條一起寄給了您。我不能把這張紙條交給警察,因為他們準要笑我,但是您會告訴我怎麼辦。雖然我不富有,但是我妻子要有什麼不測的話我願意傾家蕩產來保護她。”

他是一位英國土生土長的漂亮男子,純樸、正直、文雅,有一雙誠實的藍眼睛和一張清秀的臉。從他的麵容中,可以看出他對妻子的鍾愛和信任。福爾摩斯先生聚精會神地聽他講完了這段經過以後,沉思了片刻。

“丘比特先生,”他終於說,“您不覺得最好的辦法還是直接求您妻子把她的秘密告訴您?”

希爾頓·丘比特搖了搖頭說:“諾言總是諾言,福爾摩斯先生。假如埃爾茜願意告訴我,她就會告訴我的。假如她不願意,我不強迫她說出來。與其那樣,還不如我自己想辦法呢,我一定會想辦法的。”

“這樣的話我很願意幫助您。您聽說您家來過陌生人沒有?”

“沒有。”

“我猜您家應該在一個僻靜的地方,任何陌生麵孔出現都會引人注意,是嗎?”

“是的。但是,離我們那兒不太遠,有好幾個飲牲口的地方,那裏的農民經常留外人住宿。”

“在我們看來,這些符號似乎沒有什麼,其實另有內涵。假如是隨意畫的,咱們多半解釋不了。從另一方麵看,假如是有係統的,我相信咱們會把它徹底弄清楚。但是,僅有的這一張太簡短,使我無從著手。您提供的這些情況又太模糊,不能作為調查的基礎。我建議你回諾福克去,密切注視,把可能出現任何新的跳舞人照原樣臨摹下來。非常可惜的是,早先那些用粉筆畫在窗台上的跳舞人,咱們沒有一張複製的。您還要細心打聽一下,附近來過什麼陌生人。您幾時收集到新的證據就再來這兒。我現在能給您的就是這些建議了。如果有什麼新情況,您即刻通知我,我會隨時去您家的。”

這張紙條和這次麵談使福爾摩斯先生沉默了好幾天。一連數天,我幾次見他從筆記本中取出那張紙條,久久地仔細研究上麵寫的那些古怪符號。可是,他絕口不提這件事。直到兩星期後的一天下午我正要出去,他把我叫住了。

“華生,你最好別走。”

“為什麼?”

“早上希爾頓·丘比特來電報了。你還記得他和那些跳舞的人嗎?他應該在一點二十分到利物浦街,隨時可能到這兒。他的電報告訴我有新情況。”

沒等多久,這位諾福克的紳士就坐馬車直接從車站趕來。他目光倦乏,滿額皺紋,又焦急又沮喪。

“我真的受不了了,福爾摩斯先生。”他說著,無力地一屁股坐進椅子裏,“當您感覺到無形中被人包圍,又不清楚在算計你的是誰,這就夠糟心的了。加上你又看見這件事正在一點一點地折磨自己的妻子,那就不是血肉之軀所能忍受的。您知道我親眼看著她一天天地瘦下去,心裏有多難受嗎?”

“她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沒有,什麼都沒說過,福爾摩斯先生。不過,有好幾回這個可憐的人想要說,又鼓不起勇氣來開這個頭。我也試著來幫助她,大概我做得很笨,反而嚇得她不敢說了。她講到過我的古老家庭、我們在全郡的名聲和引以為豪的清白聲譽,我以為這時候她要說了,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您有什麼發現呢?”

“很多,福爾摩斯先生。我給您帶來了幾張新的畫,更重要的是我看到那個家夥了。”

“是畫這些符號的那個人嗎?”

“是的,我親眼見他畫的。還是一切都按順序跟您說吧。上次我來拜訪您以後,回到家裏的第二天早上,頭一件見到的東西就是一行新的跳舞的人,是用粉筆畫在工具房門上的。這間工具房挨著草坪,正對著前窗。我照樣臨摹了一張,就在這兒。”說著他將一張折疊的紙在桌上鋪開。

“太不可思議了!”福爾摩斯先生說,“請接著說吧。”

“我臨摹了一張後就把門上這些記號擦了,但是過了兩個早上,又出現了新的。這是新的。”

福爾摩斯先生搓著雙手,高興得輕輕笑出聲來:“咱們的資料積累得很快呀!”他說。

“第三天,我在日晷儀上找到一張紙條,上麵壓著一塊鵝卵石。紙條上很潦草地畫了一行小人,跟上一次的完全一樣。從那以後,我決定在夜裏守著,於是取出了我的左輪手槍,坐在書房裏不睡,因為從那兒可以望到草坪和花園。大約在淩晨兩點的時候,我聽到後麵有腳步聲,原來是我妻子穿著睡衣走來了。她央求我去睡,我就對她明說要瞧瞧誰在這樣捉弄我們。她說這隻是些惡作劇,沒必要理會。”

“如果這使你生氣的話,希爾頓,咱們倆可以外出旅行,躲開這種討厭的人。”

“不會吧?就因為一個搞惡作劇的人咱們就要離開?”

“睡吧。”她說,“咱們再談,好嗎?”

“她正說著,月光下她的臉突然變得更加蒼白,並用一隻手緊抓住我的肩膀。就在對麵工具房的陰影裏,有什麼東西在移動。我看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偷偷繞過牆角走到工具房門前蹲了下來。我抓起手槍正要衝出去,我妻子使勁把我抱住。我用力想甩脫她,她拚命抱住我不放手。最後,我掙脫了。等我打開門跑到工具房前,那家夥不見了。但是他留下了痕跡,門上又畫了一行跳舞的人,排列跟前兩次的完全相同,我已經把它們臨摹在那張紙上。我把院子各處都找遍了,也沒見到那個家夥的蹤影。令我奇怪的是他並沒有離開,因為我早上檢查那扇門的時候發現又新畫了幾個小人。”

“您有沒有新畫的?”

“有,就是這一張。”他又拿出一張紙來。

“您告訴我,”福爾摩斯先生說,從他眼神中可以看出他非常興奮,“這是畫在上一行下麵的呢,還是完全分開的?”

“是畫在另一塊門板上的。”

“很好,這一點對咱們的研究來說最重要。我覺得很有希望了。希爾頓·丘比特先生,您繼續講您的經過吧。”

“沒有了,先生。隻是有些生我妻子的氣,因為正在我可能抓住那個偷偷溜進來的流氓的時候,她卻把我拉住了。她說是怕我會遭到不幸。頓時我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也許她擔心的是那個人會遭到不幸,因為我已經懷疑她知道那個人是誰,而且她懂得那些古怪符號是什麼意思。但是,福爾摩斯先生,她的話音、她的眼神都不容置疑。我相信她心裏想的確實是我自己的安全。這就是全部情況,現在我需要您指教我該怎麼辦。我倒想找幾個人來埋伏在附近,等那個家夥再來就狠狠揍他一頓,以後他就不敢來了。”

“這樣簡單的辦法恐怕是行不通的,因為這個人太過狡猾了。”福爾摩斯先生說,“您能在倫敦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