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孤身騎車人(1 / 3)

福爾摩斯先生向來很忙,但是從一八九四年到一九零一年這八年期間卻分外忙,完全可以說各種公辦的疑難著名案件,沒有一件不請教他的。還有千百件私人案件,其中許多是十分錯綜複雜的,福爾摩斯先生在其中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這一漫長時期的連續工作中也有許多驚人的成就和一些不可避免的失敗。由於我對這些案件是有聞必錄,而且由於其中的許多案件我自己也親身參加過,讀者,你們可以想象,要我選擇哪些來公之於眾,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我可以按照我從前的做法,優先選擇那些不是以犯罪的凶殘著稱,而是以結案的巧妙和戲劇性而引人入勝的案件。由於這個原因,我就選擇了有關維奧萊特·史密斯小姐,查林頓的孤身騎車人一事,以及我們調查到的奇異結局,這個結局以出人意料的悲劇而告終。現在我就把情況介紹給讀者。誠然,這些事對我朋友的才能並不能增添什麼異彩,但是卻有些突出的地方值得人去琢磨,不同於我記錄的其他犯罪記錄。

根據我的筆記記載,那是一八九五年,查出是四月二十三日,星期六,我們第一次聽維奧萊特·史密斯談自己的事。我記得福爾摩斯先生對她的來訪十分不歡迎,因為那時他正全神貫注於一件十分難解的錯綜複雜的問題,這個問題涉及著名的煙草大王約翰·文森特·哈登所遭遇的特殊難題。我的朋友最喜歡的事就是準確和思想集中,在辦手頭的事情時,最厭煩別的事來打擾他。盡管如此,但他生性並不固執生硬,不可能拒絕那位身材苗條、儀態萬方、神色莊重的美貌姑娘來講述她的遭遇,何況她又是在這麼晚的晚上親自來貝克街懇請他幫助和指點的。盡管福爾摩斯先生聲明時間已經排滿,但也無濟於事,因為那姑娘下定決心非講不可。很明顯,她不達目的絕不會離開。福爾摩斯先生沒辦法隻能勉為其難,他請那位美麗的不速之客坐下,讓她講述她的遭遇。

“不會是件影響你健康的事。”福爾摩斯先生用那雙敏銳的眼睛把她周身打量了一番說道,“你如此愛騎車,應該精力很充沛了。”

她聽完福爾摩斯先生的話驚異地看看自己的雙腳,我也順勢看了看,發現她鞋底一邊被腳蹬子邊緣磨得起毛了。

“我是經常騎自行車,福爾摩斯先生,我這次來正是關於騎車的事。”

福爾摩斯先生拿起這位姑娘的手全神貫注地看了看。

“你不會生氣吧?這是我的職責所在,”福爾摩斯先生把姑娘的手放下,說道,“我幾乎錯把你當成打字員了。顯而易見,你當然是一位音樂家。華生,你注意到那兩種職業所共有的勺形指端嗎?不過,她臉上有一種風采,”那女子平靜地把臉轉向亮處,“打字員不具備這一點,所以我確定這位姑娘是音樂家。”

“我是教音樂的。”

“根據你的膚色,我看出你在鄉下教音樂。”

“嗯,我待的地方靠近法納姆,在薩裏邊界。”

“這個地方能使人浮想聯翩。華生,你一定記得我們就是在那兒附近拿獲了偽造貨幣犯阿爾奇·斯坦福德。嗯,維奧萊特小姐,你在那兒遇到什麼麻煩事了嗎?”

福爾摩斯先生問完,這位姑娘就講了這一段古怪離奇的事情來。

“福爾摩斯先生,我父親叫詹姆斯·史密斯,是老帝國劇院的樂隊指揮,但是已經去世了。我和母親在世上舉目無親,我隻有一個叔父,他名叫拉爾夫·史密斯,於二十五年前到非洲去了,從那時起音信全無。父親死後,我們一貧如洗,可是有一天人家告訴我們,《泰晤士報》登了一則廣告,詢問我們的下落。你可以想象我們是多麼激動啊,因為我們想這是有人給我們留下遺產了。我們立即按報上登的姓名去找那位律師,在那裏又遇到了兩位先生,卡拉瑟斯和伍德利,他們是從南非回來探家的。他們說我叔父是他們的朋友,幾個月以前在十分貧困中死於約翰內斯堡。我叔父臨終之前,請他們去找他的親屬,並務必使他的親屬不至窮困潦倒。這似乎使我們很奇怪,我叔父拉爾夫活著的時候,並不關心我們,而在他死時卻那麼精心關照我們。然而卡拉瑟斯先生解釋說,因為我叔父聽到我父親的死訊,所以他覺得應該對我們加以照顧。”

“打斷一下,”福爾摩斯先生說道,“你們是什麼時候見麵的?”

“去年十二月,已有四個月了。”

“繼續講吧。”

“伍德利先生看上去很討厭,他總是向我擠眉弄眼。他是一個麵孔虛胖、一臉紅胡子的粗暴青年,頭發披散在額頭兩邊。我覺得他很可憎,相信西裏爾也不願意我和他來往。”

“噢,西裏爾是他的名字!”福爾摩斯先生笑容滿麵地說道。

那姑娘滿麵通紅,笑了笑說:“是的,福爾摩斯先生,西裏爾·莫頓,是一個電氣工程師,我們打算夏末結婚。哎呀,我怎麼扯起他來了呢?我想說伍德利先生十分討厭,而那位年紀老些的卡拉瑟斯先生則比較有禮貌。雖然他臉色土黃,臉刮得光光的,沉默寡言,但舉止文雅,笑容可掬。他詢問了我們的境況,發現我們很窮困,便要我到他那裏教他那十歲的獨生女兒。我說我不願離開母親,他說我可以在每周末回家去看她。他答應給我每年一百鎊,這當然是十分優厚的酬金了。所以最後我答應了,來到離法納姆六英裏左右的奇爾特恩農莊。卡拉瑟斯先生喪妻鰥居,他雇用了一個叫狄克遜太太的女管家來照料家事,這位老婦人老成持重,令人尊敬。那個孩子也很可愛,一切也都如意。卡拉瑟斯先生十分和善,熱衷於音樂,我們晚上聊得很開心。但是每到周末我就回家看望母親。伍德利先生的到來使我的生活開始有了些不快樂。他來訪一個星期,哎呀!對我來說簡直如同三個月。他是一個可怕的人,對別人橫行霸道,對我更肆無忌憚。他做了許多醜態表示愛我,吹噓他的財富,說如果我嫁給他,我就可以得到倫敦最漂亮的鑽石。最後,當我始終對他不加理睬時,有一天飯後他抓住我把我抱在懷裏——他有可惡的牛勁——他發誓說如果我不吻他,他就不放手。這時正好卡拉瑟斯先生進屋,把他從我身邊拉開。為了這事,伍德利和東道主翻了臉,把卡拉瑟斯打倒在地,臉上弄出個大口子。伍德利的來訪至此結束,第二天卡拉瑟斯先生向我道歉,並保證絕不讓我再受這樣的淩辱。此後我再沒和伍德利見過麵。福爾摩斯先生,現在我終於談到今天來向你請教的具體事情上了。你一定知道,我每星期六上午騎車到法納姆車站,趕十二點二十二分的火車進城。我從奇爾特恩農莊出來,那條路很偏僻,有一段尤其荒涼,這一段有一英裏多長,一邊是查林頓石南灌木地帶,另一邊是查林頓莊園外圈的樹林。你再也找不到比這段路更荒涼的地方了。在你沒有到達靠近克魯克斯伯裏山公路以前,極難遇到一輛馬車、一個農民。兩星期以前,我從這地方經過,偶然回頭一望,見身後兩百碼左右有個男人在騎車,看起來是個中年人,蓄著短短的黑胡子。在到法納姆以前,我又回頭一看,那人已經消失,所以我也沒再想這件事。不過,福爾摩斯先生,我星期一返回時又在那段路上看到那個人。你可想而知我該多麼驚奇了。而下一個星期六和星期一,又和上次絲毫不差,這事又重演了一遍,我愈發驚異不止了。那個人始終保持一定距離,決不打擾我,不過這畢竟十分古怪。我把這事告訴了卡拉瑟斯先生,他很重視這件事,就為我訂購了一騎馬和一輛輕便馬車,以後我再經過那段偏僻道路時,就有伴了。這個星期馬和輕便馬車就應該到,但賣主沒有交貨,我隻好還是騎車到火車站。這是今天早晨的事。我來到查林頓石南灌木地帶,向遠處一看,一點也不錯,那人就在那地方,和兩個星期以前一模一樣。他總是離我很遠,我看不清他的臉,但肯定不是我認識的人。他穿一身黑衣服,戴布帽。我隻能看清他臉上的黑胡子。今天我不害怕了,而是滿腹疑團,我決心查明他是什麼人,要幹什麼事。我放慢了我的車速,他也放慢了他的車速。後來我停車不騎了,他也停車不騎了。於是我心生一計來對付他。路上有一處急轉彎,我便緊蹬一陣拐過彎去,然後停車等候他。我指望他很快拐過彎來,並且來不及停車,超到我前麵去。但他根本沒露麵。我便返回去,向轉彎處四處張望。我可以望見一英裏的路程,可是路上不見他的蹤影,但是這個地方隻有這一條路,他是無法離開的。”

“這件事確實有它的特色,”福爾摩斯先生輕聲一笑,搓著雙手說道,“從你轉過彎去到你發現路上無人,經過了多長時間?”

“兩三分鍾吧。”

“這麼短的時間他是無法原路退回的,你說再沒有其他岔路了?”

“是的,沒有了。”

“那就是從人形小徑離開的。”

“隻有石南灌木地段那條路,但他走那兒的話我早就看到他了。”

“根據排除推理法,我們可以確定他去查林頓莊園了,據我所知,查林頓莊園宅地就在大路一側。還有其他情況嗎?”

“沒有了,隻是我十分惶惑莫解,感到極不愉快,所以才來見你,求得你的指點,福爾摩斯先生。”

福爾摩斯先生沉默了一會兒,問:“你的未婚夫在哪裏?”

“他在考文垂的米得蘭電氣公司。”

“會不會是他呢?”

“噢,福爾摩斯先生!難道我還不認識他?”

“還有其他愛慕你的人嗎?”

“以前有過幾個,是我認識西裏爾之前認識的。”

“認識西裏爾之後呢?”

“如果伍德利也算的話,那隻有他了。”

“沒有別的人了嗎?”

我們那位美麗的委托人似乎有點為難。

“是誰讓你這麼猶豫呢?”福爾摩斯先生問道。

“不可能是他的,也許是我想多了。可是有時我似乎覺得我的雇主卡拉瑟斯先生對我十分有意。我們經常相遇,晚上我給他伴奏,他從來沒說過什麼。他是一位很好的先生,可是一個姑娘總是心裏明白的。”

“哈!”福爾摩斯先生顯得十分嚴肅,“他以什麼為生呢?”

“他是一個富有的人。”

“他沒有四輪馬車或者馬匹嗎?”

“沒有,但是他生活相當富裕。他每星期進城兩三次,十分關心南非的黃金股票。”

“史密斯小姐,若有什麼新發現一定要告訴我。現在我很忙,不過我一定抽時間來查辦你這件案子。在這期間,不要沒通知我就采取行動。我相信不久就會有你的好消息,再見。”

“這麼漂亮的姑娘有追求者也是難免的,”福爾摩斯先生沉思地抽著煙鬥說道,“不過不要選偏僻村路騎自行車去追逐嘛。毫無疑問是一個偷偷愛上她的人。華生,你不覺得這件案子裏有一些頗為奇怪和引人深思的細節嗎?”

“你是說他竟然隻在那個地方出現嗎?”

“沒錯。要破這件案子,首先我們要做的就是查明誰租用了查林頓莊園。然後再查明卡拉瑟斯和伍德利究竟是什麼關係,因為他倆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啊。他倆為什麼急於查訪拉爾夫·史密斯的親屬呢?還有一點,卡拉瑟斯家離車站六英裏遠,連一騎馬都不買,卻偏偏要出兩倍代價來雇一名家庭女教師,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治家之道呢?簡直太奇怪了,華生。”

“你要去調查嗎?”

“這個就由你去調查吧。這可能是一件無足掛齒的小陰謀,我不能為它中斷別的重大調查工作。星期一你一早到法納姆去,要隱藏在查林頓石南地帶附近,親自觀察這些事實。根據自己的判斷見機行事,然後,查明是誰住在查林頓莊園,回來向我報告。現在,華生,在沒有弄到有利證據前,我不想多說些什麼。”

那姑娘告訴了我們她星期一出發的時間和地點,所以我便提早出發趕乘九點十三分的火車。到法納姆車站,我毫不費力地問明了查林頓地帶。要錯過那姑娘的遇險地帶是不可能的,因為那段路一邊是開闊的石南灌木地帶,另一邊是老紫杉樹籬,環繞著一座花園,花園裏巨樹參天。莊園有個長滿地衣的石子路,大門兩側的石柱上滿是破爛的紋章圖案。除了中間行車的石子路之外,我發現幾處樹籬有豁口,有小路穿入,但是並看不到院子裏邊去,而整個院子顯得很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