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孤身騎車人(2 / 3)

我在灌木叢後選好隱身之處,以便既能觀察莊園大門,又能看到兩邊長長的一大段路。我離開大路時,路上空無一人,現在有個人騎著車從對麵向我來的方向奔去。他穿著黑色服裝,我見他蓄有黑胡子。他來到查林頓宅地盡頭,跳下車把車推進了樹籬的一處豁口,我什麼也看不見了。

一刻鍾後,第二個騎自行車的人出現了,這次是那位姑娘從火車站來。我見她騎到查林頓樹籬時四下張望。過了一會兒,那男人從藏身處走出來,跳上自行車,尾隨著她。在那遼闊的如畫風景中,隻有這兩個人影在活動。那位儀態端莊的姑娘筆直地騎在車上,她身後的男人卻低伏在車把上,一舉一動都帶有莫名其妙的鬼鬼祟祟的形跡。她回頭看到他,便放慢了速度。他也放慢了速度。姑娘下了車,他也立即下車,在她身後有二百碼的距離。那姑娘的下一步動作卻是出其不意地迅猛,她突然扭轉車頭緊蹬一陣,徑直向他衝了過去。然而,他也像那姑娘一樣迅速,不顧一切拚命地逃脫了。她又立刻返回大路,傲然地昂著頭,不屑再去置理那不聲不響的尾隨者了。他也返回大路,依然保持著那段距離,他們兩個在大路的轉彎處消失了。

我還沒來得及動那個男人馬上又露麵了,他不慌不忙地騎車返回來。他拐進莊園大門,下了車。我看他在樹叢中站了幾分鍾,舉起雙手,似乎在整理他的領帶。然後又上車從我身旁經過,向對著莊園的車道騎去。我跑出石南灌木地帶,從樹林縫隙望過去,可以隱約看到遠處那座古老的灰樓和它那些矗立的都鐸式煙囪。車道在一片濃密的灌木叢中延伸著,那個人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我覺得自己這次收獲不小,便興致勃勃地徒步走回法納姆。關於查林頓莊園,當地房產經紀人什麼也說不出來,隻好把我介紹到帕爾馬爾的一家著名的公司。我在回家途中到那裏停留了一陣,受到經紀人的殷勤接待。而且,他告訴我,我不能租用查林頓莊園避暑,我來得太晚了,莊園一個月以前已經租出去,租給了一個叫威廉森先生的人。他是一個體麵的老先生。那位頗有禮貌的經紀人隻說了這些,因為保守雇主的秘密是他們的職責。

我連夜趕回貝克街,晚上就給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做了冗長的報告。我本來期望受到稱讚,而且很重視他的稱讚,可是連一句讚許的話也沒有聽到,反而看到他一臉的嚴肅。

“你怎麼會選擇那樣的藏身之地,華生?你本來應該藏到樹籬後麵,仔細看看那位有趣的人。事實上,你藏的地方離那兒有幾百碼,告訴我的情況甚至比史密斯小姐還要少。她認為她不認識那個人,我確信她是認識的。要不然,他為什麼那樣拚死拚活地擔心,生怕那姑娘走近他,看清了他的麵貌呢?你說他伏身在自行車把上,你看,這不又是為了隱藏麵目嗎?他回到了那所宅院,你就得跟去查明他是誰,卻跑到一個倫敦房產經紀人那裏,你做得太不妙了!”

“您覺得我應該怎麼辦?”我有點不耐煩地喊道。

“你應該去那個酒店,因為那裏是扯閑話的中心。人家會告訴你每一個人的名字,從主人到幫廚的女仆。至於威廉森嗎?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假如他是老年人,那麼他就不是那個靈敏的騎車人,不是在那個姑娘迅速敏捷的追趕下翩然逃脫的人。你這次遠行的收獲是什麼呢?知道了那姑娘所講的是真事,這我從來都不懷疑。知道了騎車人和莊園有關係,這我同樣不曾懷疑過。知道了那莊園是由威廉森租用的,誰又能為這做保證呢?好了,好了,我親愛的先生,不要顯得那麼灰心喪氣。還有幾天時間,這段時間裏我會調查的。”

第二天早晨史密斯小姐給我們寄來了一封短信,簡要而又準確地重述了我親眼看到的那件事,可是信的主旨卻留在附言中:

我的處境已經變得很窘迫了,然而我相信您會考慮我所吐露的秘密,這是由於我的雇主已經向我求婚這樣一個事實。我相信他的感情是十分深厚而且高尚的。這時,我當然把我已經訂婚的事告訴了他。他把我的拒絕看得非常嚴重,但又十分和氣。您可以想象我的處境有多尷尬。

“看來這位年輕的姑娘確實陷入了困境,”福爾摩斯先生看完信後,若有所思地說道,“這件案子肯定比我原來設想的有趣得多,發展的可能性也多得多。我還是應當到鄉下去過一天安靜太平日子。我決定下午就去,去證實一下我的想法。”

福爾摩斯先生從鄉下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的嘴唇劃破了,額頭上還青腫了一大塊,還有那種狼狽樣子,好像是一個蘇格蘭場調查的對象。然而他對自己的經曆卻感到很高興,一邊講一邊大聲地笑。

“人還是需要必要的鍛煉的,但是我鍛煉的太少了。”福爾摩斯先生說道,“你知道,我精通一些優秀的英國舊式拳擊運動,並且偶爾用得上它。就拿今天來說,要不是沒有這一手,那我就要倒大黴了。”

我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我去那個鄉村酒店了,在那裏小心謹慎地進行調查。在酒吧間裏,饒舌的店主把我所要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我。威廉森是一個白胡子老頭,他和少數幾個仆人住在莊園裏。傳說他現在是或過去當過牧師,可是在莊園這段短時間,有一兩件小事使我覺得他很不像牧師。我查詢過一個牧師機構,他們告訴我,曾經有一個叫這名字的牧師,但他過去的行徑極不光彩。那店主接著告訴我,莊園裏每到周末總有一些來客——是一夥下流坯——特別是一個蓄紅胡子的人,名叫伍德利的,總少不了他。我們正談到這裏,那位伍德利先生竟然走了過來,他一直在酒吧間喝啤酒,把我們的話全都聽去了。他問我是什麼人?我要幹什麼?我問這些問題是什麼意思?他口若懸河,修飾語滿口都是。他最後謾罵了一通,凶惡地反手一擊,我沒有來得及躲避。後來的幾分鍾就很有趣了。我給那凶惡的暴徒一連串的打擊。我就成了你看到的這種樣子。伍德利先生乘車回去了。我這場鄉村旅行也就這樣告終了。但我這一次的薩裏邊界之行的收獲比你大多了。”

星期四我們又收到了那位委托人的來信。她寫道:

福爾摩斯先生,我就要辭去卡拉瑟斯先生的雇聘了,您會不會感到驚奇呢?即使報酬優厚,我也不甘心忍受這尷尬的處境。我在星期六回城裏,不打算再回來了。卡拉瑟斯先生已備好一輛馬車,因此回去的路上不會存在危險了。

我之所以要辭聘,不隻是我的尷尬處境,而且是那個令人嫌惡的人伍德利先生又來了。他本來可怕,現在的嘴臉更可怕了。因為他好像出了什麼事,所以更加不像樣子了。我是從窗子裏麵看到他的,我很高興說,我並沒有碰上他。他和卡拉瑟斯先生談了很長時間,從此以後卡拉瑟斯先生非常激動。伍德利一定居住在附近,因為他並沒有住在卡拉瑟斯家裏。今早我又看到他在灌木叢中鬼鬼祟祟地活動。我不久就會在這地方碰到這頭凶猛的吃人野獸,簡直說不出是多麼憎恨和害怕了。卡拉瑟斯先生怎麼能容忍這樣的一個家夥?我是一刻也不能容忍的,到星期六我就會結束這種不愉快的生活了。

“我的直覺告訴我是這樣的,華生,”福爾摩斯先生嚴肅地說道,“圍繞著這位小姑娘正進行著一場極為隱秘的陰謀,我們有責任去一趟,不讓任何人在她最後一次旅行中騷擾她。華生,我想星期六早晨我們一定抽時間一起去,這樣才能保證我們的調查避免遭受不幸的結局。”

直到在我還並沒有把它當作大案子,裏邊隻不過有些荒誕、古怪而已。男人埋伏著等待漂亮的女人並且尾隨她,這並不是什麼聞所未聞的事,如果他隻有那麼一點點放肆,不僅不敢向她求愛,而在她接近他的時候,反而逃跑,那他就不是十分可怕的暴徒。那個惡棍伍德利則另當別論。可是,除了那一次之外,他再沒有騷擾過我們的委托人,近來他到過卡拉瑟斯家,可也沒有闖到她麵前。那個騎車人無疑是酒店老板所說的周末聚會的成員。可他是什麼人呢?他要幹什麼呢?卻依然模糊不清。福爾摩斯先生的嚴肅表情,還有他離開我們房間以前,把一隻手槍塞到衣袋裏,這些都使我感到這事另有蹊蹺。

雨後的第二天早晨,陽光燦爛,處處都充滿了生機。福爾摩斯先生和我漫步在寬闊而多沙的道路上,呼吸著清晨的新鮮空氣,欣賞著鳥語花香,到處一派欣欣向榮的春意。我們從克魯克斯伯裏山巔的大路高處,可以看到那座不祥的莊園聳立在古老的橡樹叢中。橡樹本來夠古老的了,可是比起橡樹環抱的建築物來,卻依然顯得年輕。福爾摩斯先生指著長長的一段路,在那棕褐色的石南灌木叢和一片嫩綠的樹林之間,宛如一條紅黃色的帶子。遠處,出現一個小黑點,可以看出是一輛單馬馬車在向我們這個方向移動。

福爾摩斯先生驚呼道:“我差了半個小時,假如這是她的馬車,她一定是在趕乘早些的列車。恐怕我們不能在查林頓會她了。”

過了大路高處就看不見那輛馬車了。我們加速向前趕路,速度之快,使我開始露出平日安坐為生的壞處,因而不得不落到後麵。然而,福爾摩斯先生一直鍛煉有素,因為他有用之不竭的旺盛精力。他那輕快的腳步一直沒有放慢,突然,他在我前麵一百碼的地方停止了腳步。我看見他舉起一隻手做了一個失敗而絕望的手勢。同時,一輛空馬車拐過大路的轉彎處,馬的韁繩拖地,慢步小跑,馬車吱吱嘎嘎地向我們迎麵駛來。

“晚了,晚了,華生!”

在我氣喘籲籲地跑到福爾摩斯先生身旁時,他大聲喊道,“我真愚蠢,怎麼沒有想到她要趕那趟早些的列車!一定是劫持,華生,是劫持!是謀殺!天知道是什麼!把路擋上!把馬攔住!這就對了。跳上車,華生,看我們能否補救我們的過錯。”

我們跳上馬車,福爾摩斯先生調過馬頭,狠狠給了那馬一鞭子,便順大路往回疾馳。在我們轉過彎時,莊園和石南地段間的整個大路都展現在眼前。我抓住了福爾摩斯先生的胳膊。

“就是他!”我氣喘籲籲地說。

一個獨自騎車的人向我們衝過來。他低著頭,雙肩滾圓,把全身氣力都用在腳蹬子上,像賽車的人一樣蹬得飛快。突然他抬起滿是胡子的臉,見我們近在眼前,便停下車,從自行車上跳下來,他那烏黑的胡子和蒼白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照。他雙目閃亮,仿佛正在極度興奮之中。他詫異地盯著我們。

“嗨,停下!”他大聲喊道,把自行車橫在路中間,“你們從哪兒弄來的這輛馬車?嗨,停下!”他從側麵口袋中掏出手槍咆哮道,“快點兒停下,不然你那馬就沒命了。”

福爾摩斯先生把韁繩扔到我腿上,從馬車上跳下來。

“我們找的就是你,維奧萊特·史密斯小姐在哪裏?”福爾摩斯先生連忙清晰地問道。

“應該我問你們才對。你們坐的是她的馬車,怎麼會不知道她在哪兒?”

“我們碰到這馬車的時候,車上並沒有人,於是我們才把車趕回來,去救那位姑娘。”

“糟了,糟了,我該怎麼辦哪?”那個陌生人絕望地喊道,“他們把她抓走了,那個該死的伍德利和那個惡棍牧師!快來,先生,假如你們真是她的朋友,那就快來。你們幫我救救她吧,就算豁出性命我也願意!”

他提著手槍向樹籬的一個豁口瘋狂跑去,福爾摩斯先生緊跟在後,我把馬放到路旁吃草,也跟在福爾摩斯先生身後跑過去。

“看足跡他們是從這兒跑的,”陌生人指著泥濘小路上的足跡說道,“喂!停一下!灌木叢裏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