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調查,但是我想這些南美康采恩的股票持有者的全部名單多半在南美。但需要幾星期的時間才能有結果。”
福爾摩斯先生用放大鏡檢查了一下筆記本的外皮,說:“這兒有點兒弄髒了。”
“是的,先生,那是血跡。我告訴過您那是我從地上撿起來的。”
“血點是在本子的上麵,還是下麵呢?”
“下麵。”
“可以說明筆記本是在謀殺後掉的。”
“我也是這樣推測的,福爾摩斯先生。我猜想是殺人犯在匆忙逃跑時掉的,就掉在門的旁邊。”
“這些證券都應該不屬於死者,對嗎?”
“是的。”
“你有沒有依據可以認為這是搶劫殺人案呢?”
“沒有,先生。像是沒有動過什麼東西。”
“啊,這是件很有意思的案子,那兒有一把刀,是嗎?”
“有一把帶鞘的刀,刀還在刀鞘裏,擺在死者的腳旁。加裏太太證明那是她丈夫的東西。”
福爾摩斯先生沉思了一會兒後終於開口說:“我想我必須親自去檢查一下。”
斯坦萊·霍普金高興地喊出聲來:“謝謝您,先生。這的確會減輕我心中的負擔。”
福爾摩斯先生對著這位警長擺擺手,說:“一周以前這本來是件容易的工作。現在去,可能還不會完全於事無補。華生,如果你能騰出時間,我很高興你同我一起去。霍普金,請你叫一輛四輪馬車,一刻鍾後我們就出發到弗裏斯特住宅區。”
我們在路旁的一個小驛站下了馬車,匆忙穿過一片廣闊森林的遺址。這片森林有幾英裏長,是阻擋了撒克遜侵略者有六十年之久的大森林——不可入侵的“森林地帶”,英國的堡壘的一部分。森林的大部分已經砍伐,因為這裏是英國第一個鋼鐵廠的廠址,伐樹去煉鐵。現在鋼鐵廠已經移到北部的礦產豐富的地區,隻有這些荒涼的小樹林和坑窪不平的地麵還能表明這裏有過鋼鐵廠。在一座小山綠色斜坡上的空曠處,有一間長而低的石頭房屋,從那裏延伸出一條小道彎彎曲曲地穿過田野。靠近大路有一間小屋,三麵被矮樹叢圍著,屋門和一扇窗戶對著我們。這裏就是案發現場。
斯坦萊·霍普金領著我們走進房子,把我們介紹給一位麵容憔悴、灰色頭發的婦女——被害人的孀婦。她的麵孔削瘦,皺紋很深,眼圈發紅,眼睛的深處仍然潛藏著恐懼的目光,這說明她長年經受苦難和虐待。陪著她的是她的女兒,一個麵色蒼白、頭發金黃的姑娘。談到她父親的死,她很高興,當她說到要祝福那個把她父親戳死的人的時候,她的眼睛閃耀著反抗的光芒。黑彼得把他的家弄得很不像樣子,我們走出他家來到日光下時,有重新獲釋之感。然後我們沿著死者用腳踩出來的路往前走。
斯坦萊·霍普金從口袋裏拿出鑰匙,彎身對準鎖孔,忽然他停頓了一下,臉上顯出又驚異又全神貫注的樣子。
他說:“有人撬過鎖。”
這是毋庸置疑的。木活部分有刀痕,上麵的油漆被刮得發白了,好像剛剛撬過門。福爾摩斯先生一直在檢查窗戶。
“有人想從窗子進去卻失敗了。這個人一定是個很笨的強盜。”
這位警長說:“這是件很不尋常的事情。我可以發誓,昨天晚上這裏沒有這些痕跡。”
我提醒說:“或許有村子裏的人來看熱鬧。”
“不大可能,他們沒有人敢走到這兒,更不必說闖進小屋。福爾摩斯先生,您怎樣看這件事?”
“我覺得咱們還是比較走運的。”
“您的意思是說這個人還會來?”
“是的。他那次來的時候是沒有料到門關著。所以,他要用小折刀弄開門進來。他沒有進到屋裏。接下來他會怎麼做呢?”
“第二天夜裏還會來,當然這次是帶了合適的工具的。”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們要是不在這兒等著他,那就是我們的錯誤。我看看小屋裏麵的布置。”
謀殺的痕跡已經清理掉了,可是屋內的家具仍然像在那天夜裏那樣擺著。福爾摩斯先生非常專心地一件一件地檢查了兩個小時,但是他的麵容表明檢查不出什麼結果來。在他檢查的過程中還停了一會兒。
“霍普金,你從這個架子上拿走了什麼東西沒有?”
“我什麼也沒動。”
“一定有人從這架子上拿走了什麼東西。架子的這個角落裏比別處塵土少。可能是平放著的一本書,也可能是一個小箱子。好,沒有事可做了。華生,我們在美麗的小樹林裏走走吧,享受幾小時的鳥語花香。霍普金,今晚我們就在這兒會麵,看看會不會碰到昨夜來過的那個人。”
直到十一點多的時候,我們才做好埋伏。霍普金主張把小屋的門打開,福爾摩斯先生認為這會引起這位陌生人的懷疑。鎖是個很簡單的鎖,隻要一塊結實的小鐵皮就能弄開。福爾摩斯先生還建議,我們不要在屋內而是在屋外等候,在屋角附近的矮樹叢裏。要是這個人點燈的話,我們就能知道他半夜三更來這兒的目的了。
我們等了很長時間,期間感覺無聊又乏味,但是有一種曆險的感覺。在黑暗中偷偷摸摸地來到我們這兒的是什麼樣的野獸呢?
我們埋伏在矮樹叢裏,靜靜地等候事情的發生。起初有回村很晚的人的腳步聲和村中傳來的講話聲,引起我們的警覺,但是這些不相幹的聲音相繼消失,我們的四周一片寂靜,隻是偶爾傳來遠方教堂的鍾聲報告給我們夜晚的進程。半夜下起了雨,細雨打得頭頂上的樹葉簌簌作響。
鍾聲提醒我們已經兩點半了,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突然從大門那裏傳來一聲低沉而尖銳的嘀嗒聲,我們全都吃了一驚。有人進來走在小道上。然後又有較長時間的寂靜,我正猜想那個聲音是場虛驚,這時從小屋的另一邊傳來悄悄的腳步聲,過一會兒有了金屬物品的摩擦聲和碰撞聲。這個人正在用力開鎖。這次他的技術好些或是工具好些,因為忽然聽到“啪嗒”一聲和門樞的嘎吱聲。然後一支火柴劃亮了,緊接著蠟燭的穩定燈光照亮小屋的內部。透過窗簾,我們能清楚地看到屋裏的一切。
這位半夜來訪的人是個年輕人,看上去剛過二十歲。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像他這樣又驚又怕,他的牙齒顯然在打冷戰,他的四肢全在顫抖。他的衣著像個紳士,穿著諾福克式的上衣和燈籠褲,頭戴便帽。我們看他驚恐地凝視著四周,然後他把蠟燭頭放在桌子上,走到一個角落裏,我們便看不到他了。他拿著一個大本子又走回來,這是在架子上排成一排的航海日誌裏的一本。他倚著桌子,一頁一頁地迅速翻閱,直到翻出他要找的項目。他緊握著拳做了一個憤怒的手勢,然後合上本子,放回原處,並且吹熄了蠟燭。他還沒有來得及轉身走出這間小屋,霍普金的手已經抓住了這個人的領子。當他明白他是被捕了的時候,我聽到他大聲歎了一口氣。蠟燭又點上了。在偵探的看管下他渾身打戰,蜷縮起來。他不知所措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斯坦萊·霍普金說:“我的好人,你是誰?來這兒幹什麼?”
這個人振作一下精神,盡力保持冷靜,然後看了看我們,說:“我想你們是偵探吧?你們以為我和加裏船長的死有關。我發誓我是清白的。”
“不用你發誓我們自會弄清楚的。你叫什麼名字?”
“約翰·霍普萊·乃爾根。”
我看見福爾摩斯先生和霍普金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
“你半夜三更在這兒鬼鬼祟祟的,要做什麼?”
“我說了你們能保守秘密嗎?”
“不,不必。”
“那我就沒必要告訴你們了。”
“如果你不回答,你就會被押上法庭受審。”
這個人有點害怕了,他說:“好吧!我告訴你們,沒有隱瞞的必要。可是我很不願意讓舊的流言蜚語又重新傳開。你聽說過道生和乃爾根公司嗎?”
從霍普金的麵孔我看出他從未聽說過,但是福爾摩斯先生卻顯得很感興趣,他說:“你是說西部銀行家們嗎?他們虧損了一百萬鎊,康沃爾郡的一半的家庭全破了產,乃爾根也失了蹤。”
“是的,乃爾根是我父親。”
我們倒還挺感興趣,可是一個避債潛逃的銀行家和一個被自己的魚叉釘在牆上的彼得·加裏船長之間有很大的距離。我們都認真地聽這個年輕人講著。
“我父親跟這件事有關。道生已經退休了。那時我剛剛十歲,不過我已經能夠感受到這件事帶來的恥辱和恐懼。人們一直說我父親偷去全部證券逃跑了。這不符合事實。我父親深信要是給他一些時間,把證券變成現款,一切全可以好起來,並能償清全部債務。在傳票剛發出要逮捕我父親之前,他乘他的小遊艇動身去了挪威。我還記得他在臨走前的晚上,向我母親告別的情景。他給我們留下一張他帶走的證券的清單,並且發誓說他會回來澄清他的名聲,信任他的人是不會受累的。可是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得到他的消息。他本人和遊艇全無音信。我母親和我認為他和遊艇以及他所帶的全部證券全沉到海底了。我們有一位可靠的朋友,他也是一個商人。是他不久以前發現倫敦市場上出現了我父親帶走的證券。我們是多麼驚訝,你是不難想象出來的。我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去追查這些證券的來源,終於,我發現最早賣出證券的人便是這間小屋的主人——彼得·加裏船長。因此我便對這個人進行了調查。我查明他掌管過一艘捕鯨船,這隻船就在我父親渡海去挪威的時候,正好從北冰洋返航。那年秋季風暴很多,南方的大風不斷吹來。我父親的遊艇很可能被吹到北方,遇到加裏船長的船。如果這是事實的話,我父親會怎樣了呢?不管怎樣,要是我可以從彼得·加裏的談話中弄清證券是怎樣出現在市場上的,這便會證明我父親並沒有私心。我來這裏就是找這位船長的,可是就在我剛來的時候就發生了這件謀殺案。我從驗屍報告中得知這間小屋的情況。報告說這隻船的航海日誌仍然保存在小屋裏。我一下想到,要是我能夠看到一八八三年八月在‘海上獨角獸’號上發生的事,我便可能解開我父親失蹤之謎。我昨天晚上想要弄到這些航海日誌,但是沒能打開門。今天晚上又來開門,找到了航海日誌,可是發現八月份的那些頁全被撕掉了。這不,就在我看這個的時候你們就來了。”
霍普金問:“你確定一點沒撒謊?”
“是的,這是全部事實。”他說的時候,眼光躲閃開了。
“你還有什麼事情隱瞞我們?”
他遲疑了一下。
“沒有。”
“昨天晚上以前,你沒有來過嗎?”
“沒有。”
霍普金舉著那本作為證物的筆記本,本子的外皮有血跡,第一頁有這個人名字的字首,喊道:“看看這個,你做何解釋?”
這位可憐的人十分沮喪。他用雙手遮住臉,全身顫抖並痛苦地說:“你是從哪兒弄到這本子的?我不知道,可能是丟在旅館了吧。”
“夠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到法庭上說去吧。”霍普金嚴厲地說,“你現在和我一同去警察局。福爾摩斯先生,我非常感謝您和您的朋友,到這兒來幫助我。事實說明,您來是不必要的,沒有您我也會使案件取得圓滿的結果,但是盡管這樣我還是感謝您的。我在村裏給你們預留了房間,咱們一起回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回倫敦了,路上福爾摩斯先生問:“華生,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我看您還不夠滿意。”
“不,親愛的華生,我很滿意。可是斯坦萊·霍普金的方法我不能讚同。我對霍普金感到失望。我本來希望他會處理得好一些。一個偵探總是應該探索是否有第二種可能性,並且防備確有這種可能性。這是偵破案子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