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暴脾氣黑彼得(1 / 3)

一八九五這一年時間,福爾摩斯先生比什麼時候都精神振奮,身體健壯。他與日俱增的聲望使他忙碌於辦理無數的案件,那時到貝克街這所簡陋住宅來的有不少著名人物。哪怕隻暗示一下他們中的一兩個人姓甚名誰,我也會受到責備,被認為不夠慎重。正像所有的偉大藝術家都是為藝術生活一樣,福爾摩斯先生一向不因他的無法估量的功績而索取優厚的報酬,隻有霍爾得芮斯公爵一案是個例外。他是那樣孤芳自賞,也可以說是那樣任性,要是當事人得不到他的同情,那麼,即使他有錢有勢,福爾摩斯先生也會拒絕的。可是有時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當事人,他卻可以一連用上幾個星期的時間,專心致誌地研究案情,前提是案件必須離奇動人,能夠使他充分發揮想象力。

一八九五年這一年真的讓人難忘。因為一係列奇怪的、矛盾百出的案件占據了我朋友全部的精力,其中有按照神聖教皇的特別指示進行的、對紅衣主教托斯卡突然死亡的絕妙偵查,還有劣跡昭彰的養金絲雀的威爾遜的被捕,這為倫敦東區除掉一個禍根。接著以上兩樁奇異案件的有屋得曼李莊園的慘案,這是關於彼得·加裏船長之死的離奇案件。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的破案記錄中若不記述這一案子的話,那就太不完美了。

七月份的第一周,福爾摩斯先生經常外出,並且每次出去的時間都挺長,因此我知道他有個案件要辦理。在此期間有幾個粗俗的人來訪,並且詢問巴斯爾上尉,這使我了解到他正用假名在某處工作。他有許多假名,以便隱瞞他的使人生畏的身份。他在倫敦各處至少有五個臨時住所,在每個住所各使用不同的姓名和職業。至於他正在調查什麼事情,他沒有對我說,我也不習慣於追問他。可是看起來,他這回調查的案子是非常特殊的。吃早飯以前他就出去了,我坐下來吃飯的時候,他邁著大步回到屋內了,腋下夾著一根短矛。

“天啊!福爾摩斯先生,”我喊道,“您不會帶著這個四處走吧?”

“我去了趟肉店。”

“肉店?”

“我的胃口可好了,這段時間。華生,早飯前鍛煉身體的意義是不容置疑的。你肯定不知道我做了什麼運動。”

“我也不想知道。”

他一麵倒咖啡一麵低聲地笑了笑,說:“要是你剛才到阿拉爾代斯肉店的後麵,你會看到一頭死豬掛在天花板下擺來擺去,還有一位紳士穿著襯衣用這件武器奮力地戳它。這個很有力氣的人就是我,我很高興我沒有用多大力氣就一下子把豬刺穿了。你在的話不想試試嗎?”

“我不會試的,你為什麼這樣做?”

“因為這和屋得曼李莊園的神秘案件多少有關。啊,霍普金,我昨天晚上收到你的電報,我一直盼望見到你。一塊兒吃早餐吧。”

門口的這位來客很機智,大約三十歲,穿著素雅的花呢衣服,但是還帶有慣於穿官方製服的那種筆挺的風度。我立刻認出他就是年輕的警長斯坦萊·霍普金。福爾摩斯先生認為他是一個大有前途的青年,而這位青年由於福爾摩斯先生運用科學方法進行案件的偵破,所以對這位著名偵探家懷著學生般的仰慕和尊重。霍普金有些愁容不展,在我們旁邊坐下來。

“謝謝,我已經吃過早飯了,我昨天來彙報,在市內住了一宿。”

“彙報什麼呢?”

“失敗,先生,徹底的失敗。”

“任何進展都沒有嗎?”

“沒有。”

“那我可要參與進來了。”

“我巴不得您這樣做呢,福爾摩斯先生。這是我所遇到的第一個重大案件,可是我卻毫無辦法。真心希望您能出手相助。”

“好,好,我剛好仔細讀過目前所有的材料,包括那份偵查報告。順便問一下,你怎樣看待那個在犯罪現場發現的煙絲袋?上麵有沒有什麼線索呢?”

霍普金吃驚地說:“先生,那是那個人自己的煙絲袋。袋子的裏麵有他姓名的第一個字母,煙絲袋是用海豹皮做的,因為他是一個捕海豹的老手。”

“他沒有煙鬥吧?”

“沒有,先生,我們也沒有找到煙鬥。他確實很少抽煙,他可能是為朋友準備的吧。”

“有可能。我之所以提到煙絲袋,是因為如果我來處理這個案件,我傾向於把這個袋子作為偵查的開始。我的朋友華生大夫對於此案一無所知,你再講一下經過。”

斯坦萊·霍普金從口袋中拿出一張紙條,接著說:“我這裏有份年譜說明彼得·加裏船長一生做了什麼事。他生於一八四五年,現年五十歲。他善於捕海豹和鯨魚。一八八三年他當了丹迪港的捕海豹船‘海上獨角獸’號的船長。他連續出航數次,很有成績。在第二年,一八八四年,他退休了。他旅行了幾年,最後他在蘇塞克斯郡靠近弗裏斯特住宅區,買了一小塊地方,叫屋得曼李。他在這裏住了六年,上周卻被害死了。”

這個人的生活還比較特殊。在日常生活中他過的是嚴格的清教徒式的生活,他是一個沉默、陰鬱的人。他家中有妻子,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兒,還有兩個女傭人。傭人常常更換,因為環境使人感到不愉快,有時使人不能忍受。這個人時常喝醉,一喝醉就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惡魔。全村的人都知道他有時半夜把妻子和女兒趕出屋門,打得她們亂叫,全村人都能聽見。

教區牧師有一次去他家勸說,他大罵這位老牧師,因而被傳訊。簡而言之,福爾摩斯先生,你要想找一個比彼得·加裏更蠻橫的人是不容易的,我聽說他當船長的時候的性格也是這樣的。海員都叫他黑彼得。給他起這個名字,不僅因為他的麵孔以及大胡子是黑色的,而且因為他周圍的人都怕他的壞脾氣。不用說,每個鄰居都憎惡他、避開他,他的死,沒有一個人為之感到惋惜。

福爾摩斯先生,您或許已經通過報告了解到這個人有一間小木屋,或許您的這位朋友還沒有聽說過這點。他在他家的外麵造了一間木頭小屋,他總叫它‘小船艙’,離開他家有幾百碼遠,他每天晚上在這兒睡覺。這是一個單間小房,長十六英尺,寬十英尺。鑰匙放在自己的口袋裏,被褥自己收拾自己洗,從來不準許任何人邁進他的門檻。屋子每麵都有小窗戶,上麵掛著窗簾,窗戶從來不打開。有一個窗戶對著大路,每當夜晚小屋裏點上燈的時候,人們常望著這間小房,並且猜想他在做什麼。然而調查所能得到的,也不過是這間小房的窗戶的有關情況而已。

您應該還記得出事前兩天,有一天淩晨一點鍾的時候,有個叫斯雷特的石匠,從弗裏斯特住宅區走來,路過這個小房,他停下來看了一下,窗戶內的燈光照在外麵的幾棵樹上。石匠發誓說,‘從窗簾上清楚地看見有一個人的頭左右擺動,並且這個影子一定不是彼得·加裏的,因為他很熟悉彼得。這是一個長滿胡須的人頭,但是和這位船長的胡須大不一樣,這人的胡須是短的,並且向前翹著。’石匠是這樣說的。他在小酒店待了兩個小時,酒店設在大路上,離木屋的窗戶有一段距離。這件事發生在星期一,而謀殺發生在星期三。

星期二彼得·加裏又喝得醉醺醺的,凶暴得像一頭吃人的野獸,他在他家的周圍徘徊,他的妻女聽到他來了便急忙跑了。晚上很晚的時候,他回到他的小屋。第二天清晨約在兩點鍾的時候,他的女兒聽到小屋的方向傳來嚇人的慘叫,因為他女兒總是開著窗戶睡覺。他喝醉的時候常常大喊大叫,所以沒有人注意。一個女傭人在七點起來的時候,看到小屋的門開著,但是黑彼得讓人害怕得太厲害了,所以直到中午才有人敢去看看他怎樣了。人們站在開著的門那兒向裏看,那個景象嚇得他們麵色蒼白,急忙跑回村去。我到現場的時候,離事件發生還不到一小時。

我向來神經都很堅定,福爾摩斯先生,但是我跟您說,當我把頭探進這個小屋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成群的蒼蠅、綠豆蠅嗡嗡叫個不停,地上和牆上看上去簡直像個屠宰場。他叫這間房屋小船艙,那確是像一間小船艙,因為在這裏你會感到自己像是在船上。屋子的一頭有一個床鋪,一個貯物箱,地圖和圖表,一張‘海上獨角獸’號的油畫,在一個架子上還有一排航海日誌,完全像是我們在船長的艙中所看到的那樣。他本人就在屋子裏牆的正中間,他的麵孔帶著人在痛苦中死去的那種扭曲的樣子,他的斑白的大胡子由於痛苦往上翹著。一支捕魚鋼叉一直穿過他寬闊的胸膛,深深地叉入他背後的木牆上。他像是在硬紙板上釘著的一個甲蟲。

他繼續對福爾摩斯先生說道:“先生,我還采用了您的方法。我仔細地檢查過屋外的地麵以及屋內的地板以後,才允許移動東西,沒有發現任何足跡。”

“你的意思是沒有看見足跡?”

“先生,我肯定根本沒有足跡。”

“目前為止,在我偵破的案件中,還沒碰到過飛行的動物作案。隻要罪犯生有兩條腿,就一定有踩下的痕跡、蹭過的痕跡以及不明顯的移動痕跡,一個運用科學方法的偵探完全可以看得出來。使人難以相信的是一個濺滿血跡的屋子竟會找不到幫助我們破案的痕跡。通過你的調查我了解到,你有遺漏的地方。”

這位年輕的警長聽到我朋友的這番諷刺的話以後有些發窘,他說:“福爾摩斯先生,很遺憾沒有請您去。屋子裏還有一些物品值得特別注意。一件是那把謀殺用的魚叉。當時凶手是從牆上的工具架上抓到的。還有兩把仍然在那兒,有一個位置是空的。這把魚叉的木柄上刻有‘SS,海上獨角獸號,丹迪’。可以斷定凶殺是在憤怒之下發生的,殺人犯是順手抓到了這件武器。彼得·加裏死時是穿好衣服的,而謀殺發生在淩晨兩點,這說明他和殺人犯有約會。桌子上還有一瓶羅姆酒和兩個用過的杯子,這些都可以證明的。”

“我想這兩個推論都是合情理的。”福爾摩斯先生說,“屋子裏除去羅姆酒外還有別的酒嗎?”

“有,酒櫃裏還有白蘭地和威士忌。可是這對於我們說來並不重要,因為細頸中盛滿了酒,櫃子中的酒沒有動過。”

“盡管這樣,櫃子中的酒還是有意義的。”福爾摩斯先生說,“不過你還是說說有關的其他情況吧。”

“桌子上有那個煙絲袋。”

“煙絲袋在桌上哪個地方放著?”

“桌子中間。煙絲袋是用未加工的帶毛的海豹皮做的,有個皮繩可以捆住。煙絲袋蓋兒的裏邊有‘P。C。’字樣。袋裏有半盎司海員用的強烈的煙絲。”

“還有其他發現嗎?”

斯坦萊·霍普金掏出一本外表很粗很舊、邊緣有點髒、有黃褐色外皮的筆記本。第一頁寫有字首“J。H。N。”及日期“一八八三”。福爾摩斯把筆記本放在桌子上,進行仔細檢查,霍普金和我站在他身後從兩邊看著。在第二頁上有印刷體字母“C。P。R。”,以後的幾頁全是數字。接著有“阿根廷”“哥斯達黎加”“聖保羅”等標題,每項後麵都有數字和密碼。

福爾摩斯先生問道:“這些是什麼意思呢?”

“這些像是交易所證券的表報。我想‘J.H.N.’是經紀人的名字的字首,‘C.P.R.’可能是他的顧客。”

福爾摩斯先生說:“你看‘C.P.R.’是不是加拿大太平洋鐵路?”

斯坦萊·霍普金一麵用拳頭敲著大腿,一麵低聲責罵自己,他喊道:“我太笨了!您說的當然是對的。那麼隻有‘J。H。N。’這幾個字首是我們要解決的了。我檢查過這些證券交易所的舊表報,在一八八三年我找不到所內或所外任何經紀人名字的字首和它一樣。可是我覺得這是我全部線索中最重要的。福爾摩斯先生,您也許承認有這樣的可能性,這幾個字首是現場的第二個人名字的縮寫,換句話說是殺人犯的。還有,證券和筆記本也能表明殺人犯的謀殺動機。”

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也對案件的新發展感到出乎意料,從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來。所以他說:“我完全同意你的兩個論點。我承認這本在最初調查中沒有提到的筆記改變了我原來的看法。我對於這一案件的推論沒有考慮到這本筆記的內容。筆記本中提到的證券你有調查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