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湖在很久之前叫做白紗湖。無論冬夏,一望無際的湖麵上總是水氣氤氳——那是湖底龍神卷舞白紗。這是湛熹小時候從哥哥那裏聽來的神話。明熹又是從哪裏聽來這樣的神話?湛熹不知道。從他們兄妹小的時候起,白沙湖就隻是一個小小的死水湖,環岸無花無樹,隻有一層層白色細沙鋪展到水底。
在這樣的冬季,遊人不多。湛熹老遠就看到姝茗在湖邊佇立,她踏著細沙,慢慢向姝茗走去。沙灘上還有另一行足跡,步幅很大,像是奔跑的男子留下的快樂證據。他一直向姝茗奔去——他,是唐迅嗎?湛熹又看了那行腳印一眼。
姝茗看到了湛熹,溫和地揮了揮手。
“唐迅也在?”湛熹四下望望,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姝茗低下頭,笑笑說:“他走了,但是有一件重要的東西交給你。”
會是什麼?湛熹好奇地瞪大眼睛。
“閉上眼,把手伸出來。”姝茗的聲音不容抗拒,湛熹伸出手,覺得掌心一涼——說不上這是什麼東西,涼涼的,輕輕的,幾乎沒有份量。
“小心別弄掉!”姝茗的聲音挺緊張,害湛熹也緊張起來。她閉著眼睛,緩緩地攥緊拳,生怕出了差池。手心的東西軟軟的,沒有形狀,怎麼攥都像是抓不住……這是唐迅留下的重要的東西,千萬不能放開,不能放開啊!越是這樣想,湛熹的手握得越緊,漸漸,指甲刺入肌膚的疼痛傳到心頭,她蹙緊了眉,還是緊緊地不放手。
當姝茗說出“睜開眼睛”的時候,湛熹如釋重負地攤開掌心……
“啊!”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手心竟然隻是一撮白沙!
姝茗向湛熹的掌心一吹,那撮白沙就飛飛揚揚,落在白沙岸上,看不出與其他沙礫有任何區別。
湛熹看看沙灘,又看看姝茗,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今天,我也找了唐迅。”姝茗拍拍手,抖落指縫間殘餘的沙。“我忽然發現一件事情,忍不住要趕快告訴他。”
“什麼事情?”
姝茗的神色從容,悠悠說:“我告訴他:我知道他為我做了很多努力,如果我們在一起,他以後還會為我做許多。我以為,如果我能夠愛上別人,那麼一定是愛上這個為我付出這麼多的人。可我沒想到——原來愛上一個人,並不需要他付出太多、太久……”
湛熹怔怔地看著她:姝茗的樣貌一直很美,但此時此刻更加美麗。她的眉宇之間有豁然開朗的氣態,不同於往日若隱若現的憂鬱。
“這撮白沙又是什麼意思?”湛熹不解。
姝茗笑笑,“唐迅說,除了我之外,他沒有遇到更加值得珍視的女性。他說我不明白自己在他心裏到底多重要。所以我讓他閉上眼睛,在他手心放一撮白沙……”她頓了頓,宛然道:“他和你一樣,把心上人交到手中的東西攥得很緊,好像愛人留下的東西是世上至寶、無比重要。可是張開眼睛的時候就會發現,曾經以為那麼重要的東西,不過是一撮白沙——融入沙灘就沒有差別。”
湛熹怔怔地聽著,心裏有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卻想不分明。
“緊握拳頭的時候,握得越久,就越覺得手裏的東西寶貴,不舍得放開。其實,隻要放手,就會發現:一直想要抓住的東西並不是那麼重要。世上還有無數白沙。”姝茗舒了口氣,“我講完了——唐迅已經走了,臨走的時候,讓我把白沙交到你手裏。”
“他走了?”湛熹懵懂地問:“去哪兒了?”
“回家啊!”
“他就這樣走了?沒說其他?”
姝茗看看湛熹,反問:“還要說什麼嗎?”
湛熹在沙灘上踢了一腳,踢起許多沙——也許其中就有她剛才無比寶貝的那一撮。
唐迅是個明白人。姝茗婉轉地表態,他就放手了,放那一撮白沙飛走。他們都是聰明人。
“隻有我是個傻瓜。”湛熹低聲嘟囔。這種時候,她很想繼續堅持,這是個好機會。但唐迅不需要她的堅持——他留給她一撮白沙,他暗示她對他放手。
湛熹抓起一把白沙,憤憤地用力扔向遠處。湖麵的平靜被無數細小的漣漪破壞,轉瞬又恢複平常。湛熹歎口氣,蹲在湖邊,把頭埋在膝上。
姝茗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湛熹……”
“就算世上還有很多白沙,還有很多人——我以後還能遇到像唐迅一樣讓我執迷不悟的人嗎?”湛熹悶聲悶氣地問。“不會,一定不會。哼——我這輩子再也不要喜歡誰了!”
“哈?”姝茗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她拍著湛熹的後背說:“湛熹啊湛熹,你還不到二十歲。如果你的一生有八十年,現在不過走了四分之一。你目前為止遇到的全部的人,不過是你一生將要遇到的人的四分之一!還有三倍於此的人會出現!誰敢說其中沒有比唐迅更加優秀的?”她嘿嘿一笑,又說:“其實我啊,很久以前就覺得自己不可能遇到動心的人。但是生命還漫長,還有無數未曾謀麵的人要來到麵前。未來的事情,誰也不能確定呢!”
湛熹仰起頭,在俯仰之間,已經流了不少淚水。她擦幹了臉,做了幾個深呼吸,心情終於平靜。“那我要找一個比他優秀一千倍的人——氣死他!讓他後悔錯過了我。”她說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