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婁態度明顯不如方才的剛硬,沈念一看人太準,說話直中靶心,小婁這樣的人,根本無力與其周旋,小婁也知道大理寺是什麼地方,他以為大官都是糟老頭子,而眼前的這一位,穿月白的衣袍,一條羊脂色的衣帶,看起來平和謙和,卻讓人心生畏懼。
他根本不敢去看這位沈大人的眼睛,生怕唯一的那些卑微的心思都被看得通透清晰。
裘府派了四個能幹的仆婦來,將五夫人的屍體用最好的錦緞裹著,緩緩地抬了出去,裘歸越的視線跟著出了書房的門,沈念一低聲道:“裘老爺先去安排,這裏的事情稍後便知分曉。”
裘歸越連忙趕了上去,小婁臉上的緊張神色,略微緩和,沈念一貌似不經意地又說道:“你要袒護的人已經不在這裏,裘老爺也不在這裏,你要是覺得自己戲班的人都不可靠,要不要將他們也都給遣散出去。”
小婁覺得臉上臊氣,這位年輕的大官,想必已經什麼都看出來了,他再多加隱瞞,怕是更為糟糕:“當時,我在前麵的假山後等人。”
“她始終沒有來?”沈念一好似親眼所見。
小婁有些低頭喪氣:“是,她沒有來,我等了很久,算著時辰,那邊快要輪到我上台,才匆匆忙忙地趕了回去,結果上台才發現,她也沒有在台下。”
聽到這裏,孫世寧方才明白,小婁在等的人就是五夫人,兩個人相約在假山後,一個人苦等,一個人爽約,卻不曾想,再見麵時,已經是陰陽兩隔,她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不會傻到以為,小婁與五夫人是在假山後躲貓貓,生怕接下來要說的話題,不適宜未出閣的女子來聽,坐著有些尷尬,又不能退出去,隻能假裝看著冬青,冬青熬不住夜,站著都打了好幾個哈欠,似水似醒的,壓根沒有聽見這些,世寧想一想,她是否也應該裝睡?
等一下,桐油的味道,她腦中靈光一現,好似想起什麼,又來不及抓住,急得幹瞪眼。
“大人,五夫人真的不是我殺的,我,我不過是在那裏等她,她說過她會來,她同我說過的。”小婁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我不會殺她。”
沈念一讓他攤開雙手,隻一眼,就點點頭:“不是你殺的。”
“大人信我的話!”小婁懷疑自己的耳力,五夫人死了,戲班中最有嫌疑的人就是他,這位大人居然平白無故地就信了。
“不是相信你的話,而是相信事實,五夫人的脖子上有指痕印,與你的手指,不是同一雙。”沈念一就沒打算放鬆開孫世寧,“別坐著睡著了,等會兒還有派你用處的時候。”
孫世寧想要裝睡都不行,有些氣惱,不過看著他斷案又覺得趣致,還真的是毫無睡意:“我能說的都已經說了,不過是因為湊巧出來找妹妹,才會被牽扯進來的。”
“於澤,那些被迷暈的丫環都醒了沒有?”沈念一言顧其他,將世寧又給冷落開,他就像逗弄某種小動物,給點吃食,又不聞不問了。
“隻有一個有蘇醒的跡象。”
“唐楚柔怎麼說的?”大理寺裏的女仵作也順帶行醫。
“她說迷藥下的分量太重,有些人或許就此再不能醒轉,那人怕是第一次用藥,根本掌控不好劑量。”
孫世寧忽然咦了一聲,她顯然是故意,聲音很大,沈念一轉過頭來看著她:“想到什麼了?”
“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才想起來,五夫人發簪上的那顆珠子不見了。”那顆珠子七彩斑斕,縱然是隔著很遠,都能清晰見到,她方才掃一眼屍體,沒有敢多留意,後來閉起眼再睜開,總覺得像是畫卷中多出一抹留白,原來是少了那顆至關要緊的明珠。
“我知道。”沈念一絲毫沒有顯出意外,他那樣目光如炬,想必是早就發現,然而他沒有點破,裘老爺來來回回的居然也沒有看出來,怕是五夫人的死對他打擊太大,他哪裏還有閑心來看這些身外之物。
“看戲的時候,明珠還在,我見過。”孫世寧不甘心,好不容易想起來的關鍵,被他這麼輕描淡寫的三個字給抹開來,“找到那顆珠子,沒準就能查到誰是凶犯。”
“那顆珠子有個名堂,叫做淚美人,居說是裘老爺三年前花了千兩黃金得來,為搏美人一笑,隨即又尋了天都最好的首飾匠人,打造了那支金步搖,五夫人愛若性命,從不肯離身,便是入睡都將其放在枕頭下。”小婁知道的不少,既然大官願意相信他,他也明白知恩圖報,不必再有藏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