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沈念一的性格太強硬,手段又雷厲風行,他不容許老友當著自己的麵無限黑暗的沉淪下去,而且他實在聰明,居然一猜即中,最壞的都被人當麵道破,對於鄭容和而言,反而那些話,反而成為無窮無盡夜色中的一束光。
他聽得見沈念一在喊他的名字,要是他不立時答應,大概對方都能重重扇他幾耳光,扇到他清醒過來,此時此刻,非比尋常,還有個病人奄奄一息,怎麼容得大夫臨陣脫逃!
鄭容和的手,很艱難的抬起來,他浪費了太多的力氣,所以隻能顫巍巍的往外掰沈念一的手指,掰一根都那麼艱難,他喘著氣道:“老沈,你是打算在病人咽氣之前,先掐死大夫嗎?”
沈念一笑起來,手鬆開的同時,依然攙扶了他一把:“你要是還記得是個大夫的話,先來醫治病人。”
“我做大夫的經驗遠比你豐富。”鄭容和已經小心翼翼的扳過淩哥的脖子,檢查對方的情況,深深呼吸兩下,“他應該並沒有性命之憂,隻是看起來比較嚇人。”
孫世寧站在兩個大男人身後,不知為何,突然有落淚的衝動,強忍著等到鄭容和給淩哥都檢查好,讓開點空隙:“孫姑娘,你來同他說幾句話。”
蹲在床榻前,她才明白為什麼要讓她來說,淩哥的瞳仁是渙散的,他看起來是醒轉,其實意識還沒有回來,大夫希望有個熟悉的聲音,能夠給他一點走出來的力氣,正如方才沈念一做的那樣。
兩個人往後退了幾步,孫世寧想一想,低聲道:“淩哥,好久不見,我以為再見不到老家那邊的人了,我們都走得很遠很遠,卻在異鄉遇見,你說會不會老天安排好的,不讓你吃太多的苦,卻不得伸冤。”
孫世寧說了很多,甚至連自己喊冤坐過大牢的事情都一並說了,那樣痛徹心扉的事情,這會兒說來,她卻輕輕笑起來道:“我也曾經以為走不出來,要死在裏頭了,你看我如今不是也好端端的活著,那些傷口總會愈合的,等你說起過往也能笑一笑,那麼才算是真的走出來。”
沈念一的手,搭住了她的肩膀,他的掌心很溫暖,鄭容和低低在旁邊說道:“孫姑娘真是會說話,方才應該換她來解救我,而不是你這樣的暴力之舉。”
淩哥的眼簾動一動,眼珠子跟著也轉起來,渙散的精氣神,緩緩的聚攏起來,孫世寧明明還是能夠看到那懾人的蜘蛛網,不曉得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說的越多,蜘蛛網反而收斂了蔓延的趨勢,等她定睛去看才發現,應該不是錯覺,躍過肩膀的那兩條居然真的退回來,停在原地,停在脊椎的兩邊。
“已經隔了好長的日子,當日受了你不少的恩惠,我離開的時候,卻一個人都沒有告別,母親離世對我的打擊太大,我在共同生活過的小屋子裏,隻想關著門關著窗,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母親隻是臨時走出去,很快會回來的,所以,父親找到我的時候,我離開了。”
孫世寧的脖子傾側向另一邊,臉頰貼在床沿:“淩哥,我還欠著你的藥錢,如今連本帶利的都還給你好不好,替你同小葉買一間自己的屋子好不好,這裏的大夫很好,讓他治療好你,我們再一起說說話,好不好?”
鄭容和聽著動容,差點也要跟著說個好:“孫姑娘,成了成了,他真的醒過來了,你同老沈先去外頭等一等,我還要做個全身的檢查。”
大姑娘在場,諸多不便,這些話不用明說,孫世寧都清楚,她靜靜的退了出來,卻在沈念一替他們合上門時,撲過來,從身後抱住了他的腰身。
“怎麼了?”沈念一還以為她是心裏頭難受,化解不開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孫世寧一疊聲重複著相同的話,除了這三個字,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沈念一,方才她懷疑了他,偏頗了他的好意,她居然用那樣的心思去揣測他的善意,隻因為受過一次傷害,她就將那作為籌碼,一次一次拿來權衡對方的用意。
如果,沈念一真的強迫了鄭容和做其不願意的事情,她這會兒是否心裏還會好受些,顯然並不會,她是自責的,內疚的,然而卻有一份坦然。
沈念一根本不需要她做過多的解釋,他的手扣住她箍緊他的一雙手臂,她在輕微的發抖,因為什麼,他知道,她不停說著對不起,因為什麼,他也知道,失落稍縱即過,他好言安慰道:“世寧,我對你做過錯事,你方才那樣想也實屬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