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後來(1)(2 / 3)

這個曾經桀驁得令人頭痛的孩子,她現在會因為班主任的責備而耿耿於懷,她終於願意平和安靜地生活下去。

我一定要去北京。這幾乎是她高三裏對我說過的惟一一句話。

我一直喜歡這樣桀驁而倔強的孩子。他們不說我想如何,而是我要如何,生活的路在他們腳下變得筆直,並且沒有紛擾。惟一不變的目的地,最終到達或者沒有,但是絕不會中途轉彎。

藍說我一定要去北京的時候,我很想笑著拍拍她的頭,告訴她這樣很好。我一直都羨慕她。

我在高三對顏歌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如果我們都能到上海去多好。那時候我用得很多的一個詞就是如果。所有的東西都充滿了不確定的可能性,於是我用各種各樣的假設讓自己知道,這樣讓人窒息的一成不變的生活其實是有前方的。

顏歌說,乖,應該可以的。這個時候我的心就會空蕩蕩地漏跳一拍,然後笑一下,自言自語一下,嗯,應該可以的。

那些個寒冷冗長的夜晚我們就在電話裏陳述著彼此小心翼翼的祈盼。遺憾的是,我們從來都沒有勇氣告訴自己,一定可以的。

我的胃開始輕微地抽搐,起身去端來電飯煲煮的一隻雞蛋。電飯煲是個太過方便的家夥,容易讓人變得懶惰起來。那時每個早晨,我用一隻小鋁鍋煮兩隻雞蛋和一大袋牛奶。婷婷總是賴到最後一刻才肯起床。她在衛生間裏洗漱的時候,我把牛奶盛在一對一模一樣的瓷杯子裏。告訴她這一杯是你的,這一杯是我的。婷婷是個不愛喝牛奶的孩子,她皺著眉頭喝掉大半杯,在我來不及苛責她的時候,她背起書包,扯著我跑出門去。一邊下樓梯一邊剝開手中的蛋殼。

可是有一回我生氣了,因為她無論如何不肯再喝牛奶。我沉著臉,我們沉默著僵持。然後我不由分說地把杯子架到煤氣灶上加熱。半分鍾以後杯子底發出一聲悶響,婷婷湊過頭去,突然咯咯咯地笑個不停,用發抖的聲音告訴我,杯子被你燒裂了,白癡。

我因為這件事情沮喪了很久。那對杯子終於隻剩下了一個,婷婷也滿足於不用再被我強迫著喝牛奶。以後的日子我開始用一隻小鋁鍋煮兩隻雞蛋和半大袋牛奶,可是我再也沒有對她發過脾氣。

我大概隻有對這三個女孩子是沒有發過脾氣的,婷婷,藍和顏歌。這對我來說是件困難的事,因為我有時會輕易地泄露我的迫切和不滿。可是對這三個全心全意依賴我的女孩子,我隻是想要好好地保護她們。

婷婷告訴我,課間操的時候看到藍和她的男朋友在一起。那個白淨的男孩子,個子很高,很瘦削,對藍百依百順,藍把他叫做WING。婷婷說藍現在似乎過得很滿足。我想她應該是滿足的,因為我再也無法從她臉上尋覓到從前的一絲桀驁,還有決絕。

高二那個春天的周五下午藍跑來找我,對我的同學說,她回來以後請告訴她,我在樓梯下等著她,我一直在。我結束了一場長而無聊的會議回去上晚自習的時候,有人對我說,一個小姑娘要見你,已經在樓梯下等了兩個鍾頭。

我飛快地跑下樓去。她坐在樓梯腳的台階上,雙手托著腮,一臉抗拒而冷漠的神情。我知道她一定是寂寞了,並且,有話對我說。

我逃掉了那一節晚自習。天黑了,風很大,我不停地在和她說話。我們站在操場的看台上,她指著田徑場,她說她就像站在正中間,所有的人都按部就班地在跑道上奔跑,她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圍繞著我旋轉,可是她發現自己無法加入。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們回過頭去審視,這些憂傷得無法自持的歲月,就這樣肆無忌憚地流走。可是我仍然記得那個穿紅色刺繡上衣戴著獸骨項鏈的女孩子,在那個黑漆漆的夜裏告訴了我她所有的恐懼,頭發在風中變得淩亂。

那段時間我逃掉了很多的晚自習,因為藍頻頻地來找我,她的那些無人知曉的惶惑需要傾吐,不然它們會哽在喉嚨裏,讓她窒息。我陪著她在馬路旁邊走,來來回回地翻折,吃冷飲,或者去音像店裏淘碟子。

那時候我們聽的東西很相似,雖然有小小的爭執。比如《青春無悔》裏我最喜歡的是《模範情書》,而她卻認為《白衣飄飄的年代》更好一些。比如我一直聽張楚的《愛情》,而她卻更喜歡《姐姐》。這些歌現在都不再去聽了,可那時候是很珍貴的寶貝,塞滿了抽屜和櫃子,她甚至從我這裏拿走了BJORK的《Homogenic》和NIRVANA的《紐約不插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