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窺園先生詩傳(3 / 3)

住在海滄並非長策,因為先生全家所存現款隻剩那用東西向汕頭交通銀行總辦押借的5O0元。從前在廣州,凡有須要都到子榮先生令嗣梅坡先生行裏去通融。在海滄卻是舉目無親,他韻困難實在難以言喻。陳梧岡先生自授秘魯使臣後,未赴任,蟄居廈門,因清鼎革,想邀先生落發為僧,或於虎溪岸邊築室隱居。這兩事都未成功。梧岡先生不久也謝世了。台灣親友請先生且回故鄉,先生遂帶著叔午叔未同行。台南南莊山林尚有一部分是先生的產業。親友們勸他遣一兩個兒子回台入日籍,領回那一大片土地。叔未本有日籍,因為他是庶出,先生不願將這產業全交在他的手裏,但在華諸子又沒有·個願意回鄉人籍。

先生於是放棄南莊山林,將所餘分給留台族人,自己仍然回到廈門。在故鄉時,日與詩社諸友聯吟,住在親戚吳筱霞先生園中。馬公廟窺園前曾賃給日本某會社為宿舍,家人仍住前院,這時因為修築大道定須拆讓。先生還鄉,眼見他愛的梅花被移,舊居被夷為平地,窺園一部分讓與他人,那又何等傷心呢!

借滄海居地近市集,不宜居住,家人仍移居龍溪縣屬石美黃氏別莊。先生自台南回國後,境遇越苦,恰巧同年舊友張元奇先生為福建民政長,招先生到福州。張先生意思要任他為西路觀察使,他辭不勝任,請任為龍溪縣知事,這仍是他“不做廊廟宰當做州縣宰”的本旨。他對民國前途很有希望,但不以武力革命為然。這次正式為民國官吏,本想長做下去,無奈官範民風越來越壞,豪紳劣民動借共和名義,牽製地方行政。就任不久,因為禁止私鬥和勒拔煙苗事情為當地豪劣所忌,捏詞上控先生侵吞公款。先生因請卸職查辦。省府查不確,諸豪劣畏罪,來求先生免予追究。先生於談笑中表示他的大度。從此以後,先生便決計不再從政了。

卸任後,兩袖清風,退居漳洲東門外管厝巷。諸子中,有些學業還未完成,有些雖能自給,但也不很豐裕。民國四年,林叔臧先生組織詩社,聘先生為社友,月給津貼若幹,以此,先生個人生活稍裕,但家境困難仍未減少。故友中有勸他人京投故舊謀差遣的,有勸他回廣東去的,當時廣東省長某為先生任陽春知縣時所招撫的一人。柯參將幕客彭華絢先生在省公署已得要職,函召先生到廣州,說省長必能以高位報他。先生對家人說:“我最恨食人之報,何況他從前曾在我部屬,今日反去向他討啖飯地,豈不更可恥嗎?”至終不去。

民國五年移居大岸頂。四月,因廈門日本領事的邀請,回台參與台灣勸業共進會,複與舊友周旋數月。因遊關嶺輕便車出軌,先生受微傷,在台南休養。

那時,蘇門答拉棉蘭城華僑市長張鴻南先生要聘人給他編輯服官三十五年事略,林叔臧先生薦先生到那裏去,先生遂於重陽日南航。這樣工作預定兩年,而報酬若幹並未說明。先生每月應支若幹,既不便動問,又因隻身遠行,時念鄉裏,以此居恒鬱鬱,每以詩酒自遣。加以三兒學費,次女嫁資都要籌措,一年之間精神大為沮喪,扶病急將張君事略編就,希望能夠帶些酬金回國。不料歐戰正酣,南海航信無定,間或兩月一期。先生候船久,且無所事,越縱飲,因啖水果過多,得痢疾。民國六年,舊因十一月十一日醜時卒於寓所,壽六十三歲。

林健人先生及棉蘭友人於市外買地數弓把先生的遺骸安葬在那裏。

先生生平以梅自況,酷愛梅花,且能為它寫照。在他的題畫詩中,題自畫梅花的詩占五分之三。對人對己並不裝道學模樣。在台灣時發起崇正社,以崇尚正義為主旨,時時會集於竹溪寺,現在還有許多社友。他的情感真摯,從無虛飾。在本集(指《窺園留草》詩集。)裏,到處可以看出他的深情。生平景仰蘇黃,且用“山穀”二字字他的諸子。他對於新學追求甚力,凡當時報章雜誌,都用心去讀。凡關於政治和世界大勢的論文,先生尤有體會的能力。他不怕請教別人,對於外國文字有時問到兒輩。他的詩中用了很多當時的新名詞,並且時時流露他對於國家前途的憂慮,足以知道他是個富於時代意識的詩人。

這《留草》是從先生的未定本中編錄出來。割台以前的詩詞多半散失,現存的都是由先生的記憶重寫出來,因而寫詩的時間不能斷定。本書的次序是比較詩的內容和原稿的先後編成的。還有原稿刪掉而編者以為可以存的也重行抄人。原稿殘缺,或文句不完的,便不錄入。原稿更改或擬改的字句便選用其中編者以為最好的。但刪補總計不出十首,仍不失原稿的真麵目。在這《留草》

裏,先生曆年所作以壬子年為最多,其次為丙辰年。所作最多為七律,計四百七十五首,其次,七絕三百三十五首,五律一百三十二首,五絕三十八首。五古三十五首,七古二十三首,其它二首,總計一千零三十九首。在《留草》後麵附上《窺園詞》一卷,計五十九闋。詞道,先生自以為非所長,所以存的少。

現在所存的詞都是先生在民國元年以後從舊日記或草稿中選錄的,所以也沒有次序。次序也是編者定的。

自先生歿後,親友們便敦促刊行他的詩草。民國九年我回漳州省母,將原稿帶上北京來。因為當時所入不豐,不能付印,隻抄了一份,將原稿存在三兄敦穀處。民國十五秋,革命軍北伐武昌,飛機彈毀敦穀住所,家中一切皆被破壞。事後於瓦礫場中搜出原稿完整如故,我們都非常喜歡。敦穀於十五年冬到上海。在那裏,將這全份稿本交給我。這幾年來每想精刊全書,可惜限於財力,未能如願。近因北京頻陷於危,怕原稿化成劫灰,不得已,草率印了五百部。出版的時候,距先生歿已十六年,想起來,真對不起他。這部《留草》的刊行,承柯政和先生許多方麵的幫助,應當在這裏道謝。

作傳,在原則上為編者所不主張。但上頭的傳隻為使讀者了解詩中的本事與作者的心境而作,並非褒揚先人的行述或哀啟,所以前頭沒有很恭敬的稱呼,也沒請人“頓首填諱”,後頭也不加“泣血稽顙謹述”。至於傳中所未舉出的,即與詩草內容沒有什麼關係或詩注中已經詳說的事情。讀者可以參看先生的《自定年譜》。年譜中的《台灣大事》與《記事》中的存詩統計也是編者加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