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父親的花園(2 / 2)

菊花中“玉帶”和“金絲”都開放得很早,父親最愛的紫色的“蟹爪”開得很多,“銀鉤”開得很大。它們盛開的時候,父親把花架上的扁柏,刺柏,盆竹和羅漢鬆等暫時拿下,統統擺上菊花盆。許多朋友都來觀賞,父親親自引導,花園裏往往一天連去四五次。

素草蘭開得三朵,素建蘭開得五盆,還結了一支小三角柱形的青光光的蘭參。父親極愛蘭花。凡種素草蘭的盆上都種蜈蚣草,冬季搬進書房。並且喜歡畫蘭花,這一年特別高興,蘭花也畫得特別多。做了許多枕頭,也都畫上蘭花,又題上字,由蕊姊,芳姊繡做成功。他說繡蘭花蕊姊不如芳姊好,芳姊繡字也不差。給我的一個,一端有兩朵花,題著“清品”兩個字。另一端隻一朵,題的字有四個:“王者之香”,是芳姊繡的。

我能知道的,父親在這一年可算最為高興,家裏的人也都很快樂,可是那時何嚐明白,這是最快樂的時候了!

我去秋回家省親,父親往外謀事去了,未曾晤麵。走到闊別的花園,隻有從前不注意的西湖柳和白石榴還是枝葉癩稀稀地存著,地上滿是青草,盆中無非是枯枝。父親最愛的素建蘭,“反背荷花”等等,因為盆較講究,母親已把它們的盆收集在一起,連盆中的泥土也不見了。在門口的母親所愛的玉荷花也隻剩下幾支枯枝。西湖柳和白石榴因不時有人來索去做藥引,母親特意保護,才得苟延殘喘。斷磚破盆,卻成了六妹,八妹捕蟋蟀的特別場所。

父親的花園最盛的一年距今已有幾時,已難確切地計算。當時的盛況雖曾照下一像,如今掛在父親的房裏,無奈為時已久,那時鄉間的攝影又很幼稚,現已模糊莫辨了。掛在它旁邊的芳姊的遺像也已不大清楚,惟有父親題在像上的字句卻很明白:“性既執拗,遇複可憐,一朝痛割,我獨何堪!”

日前梅弟由禾寄給我信:“我們兄弟三人都不能請父親休養……父子四人的奔走,仍不能使母親無憂於衣食!”這種痛語竟出於那時惟“小姐花”是要的梅弟,當時誰能料得到!

我想父親的花園就是能夠重行種起種種花來,那時的盛況總是不能恢複的了,因為已經沒有了芳姊。

我不能再看見像那時的父親的花園了!

1923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