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1 / 3)

這日她才巡過街,預備回去換班時,忽被一人大力拽住。

“叔!”今夏看見丐叔,嚇了一跳。

眼前的丐叔,與分別之時大相徑庭,衣衫襤褸,胡子拉碴,看著足足瘦了一大圈,隱約還可看見他胸口處纏著布條。往京城乞丐堆一擺,估摸著他也是最落魄的一個。

顧不得寒暄,丐叔劈頭第一句話就是:“她被抓走了!”

“誰?!”今夏本能地問,問出口的同時就已經知曉了。除了沈夫人,能讓丐叔焦慮成這樣的,還能有誰,“是我姨?”

丐叔點頭:“那些人的功夫不弱,而且我沒學過追蹤術,隻知曉他們一路往京城來,但就是找不到人。”

“等等,是誰抓了我姨?錦衣衛?”今夏追問道。

丐叔搖頭:“我不知曉,他們都穿著黑衣,裹得嚴嚴實實,看不出是什麼人。”

“是在何處……”今夏見丐叔眼圈發青,嘴唇開裂,想來這些天他定是急著尋人,沒怎麼歇過,便拉他到旁邊茶館坐下,“叔,你先喝口茶,慢慢說。”

“我哪有心思喝茶……”

沈夫人一丟,丐叔整個人都慌了神,心也是火急火燎的。

“叔,你坐下。”今夏拿出捕快應有的沉穩,“我是捕快,而且擅長追蹤術,我來幫你找人。可你得先冷靜下來,把整個事情說一遍,越詳細越好。想找到我姨,就看你究竟記得多少了。”

丐叔被今夏摁坐到長凳上,定了定神,心知她說得有理,遂將整件事情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給她聽——原來,自新河城一別,他與沈夫人為了避倭亂,一路往西行去。才行了兩日,夜宿客棧要了兩間上房,偏生兩間房隔得頗遠。他當時也是疏忽了,未料到會有危險,第二日醒來,沈夫人房中便空無一人。他在後頭發現了馬車的車轍,一路追下去,半途卻被六名黑衣人攔截,那些人武功頗高且以多對少,他受傷敗退。此後他又試了幾次,險些喪命,隻能一路暗暗跟著,直至快到京城時馬車才失了蹤跡。

“叔,你的傷要緊麼?”

今夏深知,以丐叔的功夫,若非對方是高手且以六對一,決計傷不了他。

丐叔擺手,示意她別管這個:“現下,找到她要緊!”

今夏沉吟片刻,每日從外頭往京城裏來的馬車何止數百輛,要找到一輛馬車談何容易。

“叔,咱們先去城外看看。”

兩人一直行到城外四、五裏地遠的支道上,才找到稍稍清晰的馬車車轍。

“我記得就是這個。”丐叔指著車轍道。

今夏蹲下身,用手丈量車轍:“輪寬將近四寸,兩輪之間近五尺,這是一輛大馬車,尋常百姓不會用這麼大的馬車。”

“京城裏頭的這麼大的馬車多不多?”丐叔問道。

“不算多。”今夏口中答著,一麵沿著車轍往前一點一點地查看,不放過任何一點細微的蛛絲馬跡。

不算多的話,也許可以一家一家地找,丐叔想著。由於左胸受傷的緣故,左手常常不自覺地顫抖,他狠狠用右手攥住左手。

此時,車轍旁的一點油跡引起今夏的注意,她小心的撮起沾了油跡的塵土,湊到鼻端輕嗅,頓時麵露喜色……

“叔,你來聞聞,這是什麼?”她喜道。

丐叔行過去嗅了嗅,搖搖頭,不解道:“是什麼?”

“是我姨常用的頭油,你怎得連這都聞不出來。”今夏直搖頭。沈夫人精通藥理,頭油也是自己配的,香味異於尋常市麵所賣的頭油,一聞便知。

聞言,丐叔又使勁嗅了嗅,無奈他一個大男人,平常便糙得很,對於女人家這些妝品又怎會留心,自然是嗅不出來。

“她的頭油怎會在這裏?”丐叔不解。

今夏循著車轍繼續往前行去,一直到前頭岔路口,才又找到油跡,便能肯定這是沈夫人特地留下的痕跡。

兩人沿著頭油的痕跡複進了城,七拐八拐,直至城西的一處僻靜宅院,便再找不到痕跡。

“她在裏麵?!”

丐叔抬頭想看這處是誰的府邸,門上卻無匾額。

今夏在京城多年,又是捕快,卻知曉這處宅院屬於何人。

“這是錦衣衛經曆沈鍊的舊宅,自從他被發配之後,這所宅子便一直空著。”今夏的心漸漸往下沉去。沈夫人被綁進沈家的宅院,說明此人十分清楚沈夫人的真正身份。陸繹雖知情,但他絕不會作這樣的事情,那麼,難道是……

屋子四角都用琉璃大盤擺放著冰塊。

素手持扇,輕風習習,嚴世蕃倚靠著竹榻,專注之極地看著麵前那雙玉足,伸手想去摸,卻又有些舍不得,僅用指尖輕輕拂過足踝。

優美的曲線,柔滑的肌膚,盡數融彙在指端,他不禁滿足地歎息出聲。

“十年未見,你的腳還是和當年一樣。”他讚歎著,愛不釋手地看著那雙玉足,“你可知曉,自那日你投了水,我想了足足十年,找了足足十年,可就是找不到和你一樣的。”

那雙玉足的主人,正是沈夫人,她被一張做工奇特的椅子牢牢鉗住手腳,動彈不得,全身衣裳整齊,隻有鞋襪被脫了。

看了又看,再看了又看,嚴世蕃才戀戀不舍地把目光移回沈夫人的臉上。

“林菱,原來這些年你都躲在揚州,我也去過揚州好幾次,可惜都沒遇著你。”他歎道,“若非此番你與陸繹有了牽扯,不知我們何時才能見麵。說起來,我真該謝謝陸繹才對。”

沈夫人目光冷冷地看著他,打定主意一言不發。

嚴世蕃看著她,溫柔地伸出右手,沈夫人以為他要摸臉,厭惡地極力躲避。但他卻並未摸她,隻是在她麵前慢慢撩起衣袖……

小臂靠著手肘的地方,有一處明顯的傷痕,剛剛結痂,周遭還泛著紅。

“你看,這是當初被你咬的,我一直留著。”他道,“每次它快好的時候,我就用刀再割開它,讓它一直都像剛剛被你咬過的樣子。”

這話他說得深情無限,聽在沈夫人耳中卻是毛骨悚然。

“我還記得,你上船的時候,穿著一件秋香色的衣裙,襯得你的腳格外細嫩,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叫人看了,真是心疼得不得了。”說著說著,嚴世蕃的目光又移到她的腳上去,愛慕不舍之情溢於言表。

此時外間有人稟道:“公子,老爺有急事請您過去。”

嚴世蕃皺了皺眉頭:“什麼事?”

“聽說是因為宮裏頭那個喚作藍道行的道士,他像是快撐不住了,老爺正著急請您過去商量。”

聽說是藍道行快撐不住了,嚴世蕃這才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來,吩咐左右:“把她給我照顧好了,不能胖了,也不能瘦了,更不許讓她傷著。”

沈夫人好不容易看他往前行了兩步,眼看就要走了,沒料到他居然又折返回來,半跪在她麵前,伸手將她的左足籠在掌中,細細摩挲,流連忘返,足足過了好半晌,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直待他身影消失,連腳步聲也聽不見了,沈夫人緊繃的背脊才驟然放鬆下來,手心額際盡是冷汗。

因知曉看守沈夫人的都是高手,即便猜出沈夫人很可能就被關押在沈府,今夏也不敢貿然闖入,直至入夜時分,才換了一身夜行衣,蒙了麵,悄悄與丐叔翻過院牆。

外間看似殘破的院牆,怎麼也沒想到裏麵竟是這般富麗奢華,不大的院落做出江南小橋流水的景致,塗刷木橋的漆麵大概由於混入了珍珠粉的緣故,整座小橋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芒。

雖已入夜,暑氣卻還未消退,兩名侍女坐在廊下,濯足而戲,白皙的雙足逗弄著池水裏的小魚。

今夏隱在假山之後,伺機躍出,與丐叔分別製住她們。

“說,沈夫人在哪裏?”她低低問道。

侍女驚得直搖頭:“我、我不認識什麼沈夫人……”

“是不是有一位二十七、八歲左右的女人被關進來?”今夏把匕首緊貼著她的臉頰,接著問道。

她的頭立時動都不敢動一下,隻敢動嘴:“是有這麼個人,公子喚她做林菱。”

林菱正是沈夫人的閨名,今夏急問道:“她在哪裏?”

“她、她在公子的房裏。”

聽見這話,丐叔頓覺得血一下子盡數衝到頭頂,製住侍女的手猛然發力,幾乎把她脖頸擰斷掉。

“叔。”今夏示意丐叔稍安勿躁,接著問道,“你家公子的房間在何處?”

侍女伸手指了指,所指之處卻是堂屋的下麵。

“下麵?地底下?”今夏楞了楞,匕首挨了挨,“你耍我呢?”

“真的,公子貪涼,所以把屋子設在那裏,你們從堂屋的屏風後頭就能下去。”侍女趕忙道。

今夏看侍女的模樣倒不像撒謊,與丐叔對視一眼。

丐叔出指如風,瞬間把她二人點倒,抬腳就要往堂屋去,被今夏拉住,示意他先把人拖到樹蔭陰暗處藏起來。

往堂屋方向去的路上也看不見人,周遭安靜地讓今夏心裏一陣陣發毛,總覺得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她回想起嚴世蕃的那條船,也是處處透著詭異,叫人不寒而栗。

飛快掠進堂屋,屋內也同樣無人,隻是彌漫著一股奇異的香氣,也不知用的是什麼熏香。今夏和丐叔繞到玉石屏風後麵,果然看見一道朝下的樓梯。

唯恐有詐,今夏下樓梯的每一步都極為小心,唯恐踩到機關,總是先試試才敢踩實下去。丐叔被她堵在後頭,急得很,卻又無法可施。

就這樣一直到進入地下房間,都沒有任何異常,順利地簡直讓今夏覺得不可思議。

“姨!”她一進屋就看見沈夫人躺在床上,似昏迷不醒。

丐叔一看見沈夫人就搶上前去,探她的鼻息和脈搏,都還算平穩,這才稍稍放心。

今夏總覺得此間古怪,不敢多作停留:“叔,我們快走!先把人救出去再說。”

丐叔點頭,抱起沈夫人,與今夏仍自原路退出來。才行至樓梯的一半,丐叔忽然感覺到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險些摔倒,他連忙抱穩沈夫人,唯恐摔了她。

後麵的今夏也感到頭一陣陣犯暈,原本屋內那股淡淡的香氣,如同果酒一般,初始聞不覺得有異,卻是越聞越醉人。腳都不聽使喚起來,矮矮一級台階,她費了好大勁才邁上去。

“這香氣有毒!叔……小心!”她盡力喊道。

饒得丐叔內力深厚,硬是抱著沈夫人,竭力往前踉踉蹌蹌地往前爬了幾步。

這時,幾個人影出現在樓梯口,逆著光,今夏勉強隻能分辨出他們身上穿著黑衣,連什麼模樣都沒看清,便一頭栽倒過去。

丐叔雖也昏昏欲倒,但沈夫人還在懷中,說什麼也不能暈過去。抱沈夫人的手用力一收攏,用她的左肩重重抵在自己受傷的左胸上,原本就未愈合的傷口再次崩裂開來,疼痛讓他驟然清醒了許多。

樓梯口站著的,正是在路上與他交過手的黑衣人。

傷處,血湧出來,濡濕了沈夫人的肩頭。

丐叔抱緊她,牢牢地站著。

嚴世蕃再回來時,麵色有點沉鬱,不像出門時那般輕鬆。

“公子,您走後,有人潛入宅子想把那位夫人救走,中了醍醐香,現下已經被製住。”侍女上前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