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2 / 3)

“林菱呢?”

“她安然無恙,還在公子房中安歇。”

嚴世蕃這才稍稍放心,抬腳就往自己房中行去,順便叫人先把醍醐香搬到廊下。看見沈夫人尚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一雙雪白玉足露在床外,嚴世蕃這才覺得心情稍稍好些了。挨著她坐下來,他自懷中掏出一小瓷瓶放在她鼻端,片刻功夫之後,沈夫人便悠悠轉醒過來。

“是醍醐香!”她出身醫家,自然明白自己被什麼所迷倒,皺眉縮足,盡力讓自己遠離嚴世蕃。

嚴世蕃惋惜地看著她的雙足縮入衣裙下,強忍住把它們拽出來的欲望。

“我隻是離開這麼一小會兒,都會有人搶你,”他歎息著,“把你放在這裏,還真是叫人不安心啊。”

沈夫人聞言,驟然一驚:“是誰?誰來過?”

“你覺得會是誰?”嚴世蕃不答反問道。

沈夫人心裏率先想到的是丐叔,而後思量在京城裏丐叔肯定會去找今夏幫忙,也許會是今夏。她正想著,無意中看見自己的肩部竟然被血染紅,摸了摸,自己卻並未受傷,那麼這血……

“人在哪裏?”她控製著語氣的不穩,問嚴世蕃。

嚴世蕃和顏悅色道:“你想見?”

“嗯。”她點頭。

“好,我帶你去。”

嚴世蕃居然從諫如流,伸手來扶她起身。沈夫人躲開他的手,自行下床,想穿鞋卻發現壓根沒有鞋襪,便幹脆赤足踩到地上。

地麵是由玄色玉石所鋪成,燭火下,泛著冷冷的光芒,赤足踩上去,冰涼而堅硬,讓人從裏到外的不適。

僅看著這雙柔嫩白皙的雙足踩在冰冷堅硬的玄石上,嚴世蕃就覺得仿佛有一柄羽毛在撩動自己的心,又舒服又癢癢,說不出的愜意。

沈夫人一路跟著嚴世蕃,直至關押丐叔和今夏的房間。

才看見丐叔,她便奔過去,已是數日未見到他,此時見他除了一身傷,且又瘦又憔悴,心中甚是不忍。今夏被捆在一旁,耷拉著頭,似還在昏迷之中。

“今夏、今夏……”沈夫人心疼地喚著她。

今夏似聽見了,艱難地想抬眼皮,努力了幾次都睜不開。

嚴世蕃原本對於抓到的人壓根一點興趣都沒有,現下看見是今夏,倒有了幾分興致,取出瓷瓶放在她鼻端,讓她嗅了嗅。

解藥逐漸驅除腦中的昏沉,今夏緩緩睜開眼睛,看見沈夫人,輕聲喚道:“姨,你沒事吧?”

“沒事。”沈夫人摸摸她,好在她身上沒有傷口。再看丐叔渾身是血,身上少說也有七、八道傷口,都未處理,有的還在泊泊流血,她二話不說,撕下一方衣角就給他包紮起來。

嚴世蕃站在一旁,雙目微微眯起,方才今夏不經意的一聲“姨”,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娘是林荷?”他留心著今夏的神情。

今夏一楞,隨即道:“什麼林荷,我壓根不認得。”

聽她這樣反駁,嚴世蕃反而微微一笑,柔聲道:“你既然是捕快,想必也審訊過犯人。今日我就教一教你,若是不知情的人,此時問的話應是‘林荷是誰?’,而不是斷然否定。”

往日便聽說過嚴世蕃其人絕頂聰明,被稱為鬼才,想要瞞過他,委實不易。今夏心中緊張,麵上卻隻裝作淡然:“不認得就是不認得,怎麼說都一樣。”

擔心嚴世蕃識出今夏的真實身份,沈夫人插口道:“你不必胡思亂想,她是我認下的幹侄女。”

對於她的話,嚴世蕃似乎充耳不聞,而是一言不發,探究地注視今夏的臉,忽然上前一步,用手遮住她雙目以下及額頭,僅露出眉眼,這才笑道:“看,活脫脫就是夏言的那雙眼睛,我早該認出來才對。”

“……胡說八道!”

今夏打定主意,無論他怎麼套話,橫豎自己抵死不承認,看他能奈何。

嚴世蕃興致上來,思量片刻後,笑看著她:“說起來,我也算你的仇家,不過你可知曉,當年逼著仇鸞寫下那份彈劾信的人並不是我,而是陸炳。”

說話間,他同時在細察今夏神色,也沒有放過沈夫人的麵色,她們的麵上並無驚詫之色,這就更印證了他的想法。

“……看來你們早就知曉了,如此說來……”他輕輕勾起今夏的下巴,不解地看著她的臉,“不是陸繹不要你,而是你因為家仇,所以疏遠於他。”

在兩浙時,陸繹打發今夏等人先行回京,嚴世蕃是知曉的,再後來回京後也未見兩人再有往來。嚴世蕃自己禦女無數,對女人從無長性,更談不上情分,故而他估摸陸繹對今夏應該是膩味了,卻未料到此中居然是這麼個緣故。

今夏冷冷道:“我都不知曉你到底在胡說什麼,腦袋被門夾了吧。”

嚴世蕃笑道:“不要緊,你不肯承認,我去問他就是。”

此時門外有人來急報:“公子,老爺請您速速回去!”

“何事?”嚴世蕃不耐地問道。

“藍道行死了。”

嚴世蕃隨即轉身,皺眉盯著來人:“怎麼會死?我不是囑咐過麼,先別用刑了麼?”

“是謹遵公子的囑咐,沒有再對他用刑,可……可能是之前傷得太重,所以他沒撐住。”來人小心稟道。

“一群廢物!”

嚴世蕃惱怒道。

藍道行死了,今夏的心猛得往下一沉,她與藍道行雖隻有短短數麵之緣,卻還是不免心中難過。

在此前藍道行對聖上說“今日有奸臣奏事”時,嚴世蕃便疑心此道士絕非山中閑雲野鶴。若送白鹿是陸繹給胡宗憲出的主意,這個道士與陸繹必定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他命人嚴刑拷打藍道行,便是為了讓藍道行將陸繹招供出來,如此一來,陸繹便有欺君之罪,便是陸炳也難以救他。

隻是一事超出了他的預料,藍道行居然抗住所有酷刑,硬是一個字也未招供,隻一口咬定是神仙旨意,自己並未作弊。

這樣一個道士,怎得會如此剛硬,嚴世蕃怎麼也沒有料到。

原本時局對嚴家頗有利,但眼下藍道行沒有任何招供便死了,形勢立時逆轉。

嚴世蕃緩緩轉頭望向今夏。

夜半時分,岑壽匆匆從詔獄出來,回到陸府,在書房尋到還未入睡的陸繹,稟道:“大公子,藍道行死了。”

陸繹提筆的手一頓,深吸口氣。

“怎麼死的?”

“傷得太重,沒撐過去。”岑壽歎了口氣。

“屍首呢?”

陸繹強製自己要冷靜,這原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屍首我沒動,等明早刑訊的人過來看清楚才好拖出去,免得到時候說不清楚。”岑壽皺眉道,“大公子,您也知曉那些人麻煩得很。”

“啪”的一聲,陸繹自己也微微一驚,低頭才意識到手中的筆杆竟在不自覺之間被自己折斷。

“你回詔獄去,等明日他們驗明屍首,就把人扣住,一個也別放走。”由於憤怒,手的指節處微微泛白,他的聲音卻異常平靜。

岑壽忐忑道:“這個……大公子,不行吧?”

“他們在藍道行身上用過的,我要一樣不少的讓他們自己試試。”

天還未亮,陸繹隨陸炳進宮,帶著藍道行的死訊和三名中官翻供的證詞。聖上震怒,下令厚葬藍道行,嚴懲凶手。

次日,收到陸炳指使的禦史林潤再次上書彈劾嚴世蕃,並說出嚴世蕃根本未去雷州,而是根本還在家中。

聖上大怒,完全忘記此前不許讓人重提此事的旨意,嚴令查辦,將嚴世蕃再次捉拿歸案。

事情進展至此,嚴世蕃再度入獄,聖上對嚴嵩失去信任,且日漸厭惡。然而,嚴世蕃的罪名僅僅隻是發配在逃,並不足以至他於死地。一切仍在風雨飄搖之中。

陸繹,已到了刑部大牢,出示錦衣衛的製牌之後,獄卒就讓他進了大牢。

此番嚴世蕃再次入獄,已不複第一次的風光,由於聖上震怒,昔日嚴黨也紛紛偃旗息鼓,不敢再像從前那般囂張。

嚴世蕃按規矩被關押在刑部大牢,倒是有些優待,他一人獨享一間能曬到日光的牢房,不用與旁人擠,而且他這間牢房布置得甚好,桌椅板凳一應俱全,床鋪上鋪得還是絲綢緞子。

嚴世蕃正斜歪在太師椅上曬日頭,神態甚是悠閑。

“他們說,你找我。”陸繹冷冷地望著他。

“對!”嚴世蕃朝他笑道,“我聽說令尊身體不適,我出入不便,也沒能去府上拜望,失禮得很。”

陸繹淡淡道:“不勞費心。”

嚴世蕃嘿嘿笑著,目光卻在細究他的神色:“那日,你說夏行秋令,多肅殺之氣,要我多小心,沒想到卻應在令尊身上。”

“聽嚴公子之意,莫非覺得自己還能出去?”陸繹冷道。

嚴世蕃慢條斯理地起身,踱步到木欄前,悠然道:“你用藍道行一條命,才把我送進來,看不見我死,你一直不甘心吧?”

想到藍道行,陸繹心如刀絞。

“我爹沒看出來,還以為藍道行是徐階的人,卯了勁想讓他招出徐階。可我心裏有數,藍道行他是你的人,送白鹿也是你的主意。”

陸繹壓根不理會他的話,道:“……人害怕的時候,話也會變多,你與旁人也沒什麼兩樣。”

聞言,嚴世蕃原想說什麼,卻又即刻忍住,從懷中慢吞吞地掏出一個物件,在陸繹眼前晃了晃。

待陸繹看清那物件,渾身一震,立時道:“這東西你從何處得來的?”

嚴世蕃手中所拿的,正是他與今夏都有的姻緣石。

看見他的反應,甚是合嚴世蕃的心意,他笑道:“果然你對她還甚是上心,連她身上的小物件都這般熟悉,還緊張成這樣。”

“你把她怎麼了?”陸繹的聲音透著絲絲寒氣。

嚴世蕃卻不回答,複回到太師椅上坐下,挑眉問他:“在揚州城,你就已經見過‘愛別離’吧?”

“你……你殺了她?!”

想到今夏可能已經慘死,陸繹忽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

舉手示意他住口,嚴世蕃和顏悅色道:“乖乖聽我說完,別插話,要不然她就真的死了。”

陸繹的手在袖中攥緊,他逼著自己要冷靜下來。

“就是這樣,很好。”嚴世蕃笑道,“你知曉為何我特別鍾意‘愛別離’麼?因為它不像你們詔獄裏頭那些粗蠻的東西。就像這樣,輕輕一抱……”

他唇角上勾,看著陸繹,伸手做了一個擁抱的姿勢。

“長釘避開要害,慢慢刺入身體,血靜靜地流淌下來,一直漫到腳背上……通過調整長釘的長度,人不會馬上死,而是要慢慢地等血流幹。血越留越多,人就會越冷,越冷就越想抱著取暖……”嚴世蕃讚歎道,“愛別離,這名字著實再恰當不過了。”

“你,到底,把她怎麼了?”陸繹咬著牙,幾乎是一字一句在問他。

嚴世蕃話鋒一轉,挑眉道:“你在離開兩浙前,收集了羅龍文通倭的罪證,是想置我於死地吧?現下我給你個機會,你把收集到的證據全交出來,我就告訴你,她在哪裏。”

陸繹緊盯著他,目光如刀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