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秦玥,今年四月份滿的二十三歲,在X市的一家娛樂公司上班。平時的工作——怎麼說呢,好聽點可以稱為道具師助理,其實就是一個打雜加搬運工。
跟許多人一樣,這並不是我專業對口的工作。不過就業難是整個社會的普遍性硬傷,我能得到這份工作已是不易。而且,在布置道具之外,我還有機會在一些小成本製作的影視作品中跑個龍套什麼的。雖然都是見光死的角色,但偶爾也會有一兩個鏡頭露露臉或者露個背影,很大程度上滿足了我內心的那點小虛榮。更重要的是,這種工作有額外的報酬。誰都不會拒絕錢財,在不違法的前提下,我也一樣。
我在城中村租了一套房子,靠近鐵路線和高架橋,四十幾平米的空間分割成兩室一廳一廚一衛外加陽台。若要具體形容一下,那就是噪聲環繞治安糟糕,陽台朝北廁所漏水,唯一的優點是房租便宜。
房東不是美女也不是帥哥,而是一位燙著梨花頭一身肥肉的歐巴桑。在蘇靈到來之前,我每天下班後的娛樂節目,就是倚在門框上,欣賞這位房東類目繁多花樣層出的表演。今天是買菜的時候賣豬肉的張屠夫短她斤兩然後如何吵了一架,明天是哪個殺千刀的欠了她兩百塊錢幾年都沒還,後天可能是誰家老公外麵找了小三誰家兩口子在鬧離婚,如此種種,搭配上她誇張的語調豐富的表情,百看不厭。那些什麼表情帝,在她麵前簡直弱爆了。我想她上輩子可能拿過奧斯卡的小金人。
對了,差點忘記一個很重要的人——蘇靈,我的室友。提起這家夥,我需要喝口水冷靜一下。
先說一下我是怎麼碰到她的。
我住處的附近有一座天橋,名叫福順橋,從可考究的資料來看,那可能是全X市最古老又最熱鬧的天橋。每天傍晚,橋邊上橋底下就會擺起各種各樣的攤子。賣衣服的,賣手串的,賣鍋碗瓢盆的……總之,你能想得到的一些地攤,這裏幾乎全有。
那天下班,我同往常一樣去福順橋淘地攤,在橋墩背後的角落裏發現了一個
與眾不同獨樹一幟的攤子。為什麼說它獨樹一幟?因為攤子上確實用竹竿幟起了一麵幡子:算命。
我當時就想,嘿,這家夥夠膽啊,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坑蒙拐騙宣揚迷信,也不怕被逮進派出所。懷了好奇心,便想看清楚那攤主長得如何威武不凡霸氣側漏。而一看之下的結果,差點讓我下巴脫臼。
隻見這位英雄人物個頭矮小,麵目難辨,蓬亂的頭發堆在腦袋上就像倒扣了一個破鳥巢。身上掛著一件大了好幾個號的長袍,幾乎看不出原始顏色的袍子上沾滿了汙漬和泥土……反正,你覺得抹布是什麼樣,那它就是什麼樣,除了尺寸大了點。至於此君性別,我想估計連他爹媽站在跟前都鬧不清楚。
對自己都這麼心狠手辣,是個人物!我頓時驚為天人,忍不住在心裏給這個不明生物點了10086個讚。
更讚的是,攤子上還擺著一套廢舊的破桌椅,而他挺著身子狀似莫測高深地端坐在椅子上,黑乎乎的手正撥弄著幾塊骨頭之類的東西。
於是我打算錄上一段,然後發到微信上刷點擊,興許還能新增不少粉絲。
沒想到才摸出手機,算命攤子前突然來了一夥雄糾糾氣昂昂的流氓,對著攤主罵罵咧咧大嚷大叫。附近的人們被爭吵聲吸引,圍攏過來。我被擠到一邊,頭差點撞上橋墩。
又有熱鬧看了。我想。順手掏了掏口袋發現沒帶瓜子,遂有些美中不足。
熱鬧的起因是那夥混混的頭目不知哪根筋搭錯找這攤主占了一卦,卦象大吉高興離去,結果才走過一個路口就被車撞進了醫院。於是這些手下便找上門來尋仇。
熱鬧的經過是混混們先動口後動手,問候完攤主一家老小,又問候他的祖宗十八代,最後掀翻桌椅,拳腳相加。而作為另一主角的攤主從頭到尾一言不發,連哼都沒哼一聲。
熱鬧的結果,混混們怒氣發泄完畢揚長而去,算命的攤主像條死狗一動不動趴在地上,布幡、桌椅粉身碎骨無一幸免。
圍觀的人群散了。我看完熱鬧,錄完視頻,準備撣撣衣袖不帶走一粒塵埃地離開。
但是,像許多故事的開頭一樣,事情到這裏出現了轉折。
如你所想,這位心裁別出造型奇特的算命攤主,正是蘇靈。
蘇靈,在我正抬腳要走的時候叫住了我。
“姐姐,請等一下。”她喊道,一把清亮亮的嗓音,如玉碎鶯啼。我這才知道,原來是個小姑娘。
一個可憐巴巴的小姑娘被街頭混混打成那個樣子,然後柔柔弱弱叫你等一下。我想隻要是有點人性的,都會忍不住停下來,回頭看看她傷得重不重,需不需要幫忙。
所以,我停了下來,回頭望向她。
她已經從地上爬起來,睜著一雙烏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站在那裏。眼睛,是她渾那時身上下唯一還能看得分明的地方。
純真,美好,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兩個詞。隻覺得仿佛世間所有的罪惡和癡妄都與那雙眼睛絕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