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她,她望著我。連一泡鳥屎突然落在我的頭上,我都忘了眨眼。
我們足足對望了十秒鍾,幾乎望出生死相許。然後我確定是她在叫我,而不是別人,又確定了她是在叫我,而不是叫別人。
彼時,夕陽如血,風沙彌漫,她拖著受傷的身子一瘸一瘸向我走來,仿佛走過滄海桑田。
而就在那一霎,命運之輪開始轉動。
好吧,這麼表述可能有點裝逼。總之就是,我的人生因為蘇靈的出現而徹底發生了變化。而且這種變化一直持續到現在,並將有可能繼續持續下去。
至於具體是什麼樣的變化,容我先賣個關子,後麵會講到。
反正,每次倒黴得快要死掉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這次宿命般的凝望,心中懊悔不已……該死的,早知道如此,當初就不該回頭,如果當初沒有回頭,哪來後麵那麼多的破爛事兒。可是,千金難買早知道。人生有太多的悔不當初。
“我能去貴府上叨擾一晚嗎?”她說。
我抬頭看看天色,又看看她,沒有說話。心想,真是個單純的孩子。她難道不覺得對著一個陌生人問這個問題太過突兀嗎?她難道不怕我是個壞人嗎?
也許是我有意露出一絲為難,她又急忙補充說:“抱歉,我今天沒有賺到盤纏,實在無處落腳……”話語聲帶著愧疚,羞赧,無措和不安,最後低到幾不可聞。
我看著她髒兮兮的小臉,破爛的長袍,還有因受傷而微微蜷曲的左腿。終究狠不下心來拒絕。
“好。”我說。當時我想,即便這小姑娘是妖精化身,我也認了。再說這個世上並沒有妖精。
“謝謝。”蘇靈很開心,咧著嘴歡快地笑起來,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你的腿…要不要緊?”我問她。
她搖了搖頭,然後好像想起什麼,又走回去從桌椅的殘骸底下翻出一隻灰色的布袋。接著,她在地上找尋了一會兒,撿起之前把玩的幾塊骨頭,吹了吹塵土,放進布袋裏。
“走吧,姐姐。”她抬頭看我,笑著說。純淨的雙眼像兩泓秋山上的清泉。
一路上,蘇靈很是興奮,像隻活潑的小麻雀,嘰嘰喳喳地向我述說她的事情。我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莫非剛才被揍的不是她?不過看到她說得激動想蹦跳起來卻碰到傷處痛得直呲牙,我才敢肯定,剛才被揍的真是她。
她說了很多,最初我還會時不時嗯一聲以示認同,後來我就連嗯都懶得嗯了。總結起來就是她自幼得到高人傳承,行走江湖多年,以幫凡人破災解難為己任,曾為許多人送去福音,大家都尊稱她蘇神官。我不知道神官是個什麼東西,但她有點神經倒是真的。
這貨有點熱情過分,讓我心裏隱隱不安。而之後經過我與蘇靈同居的一百多個日日夜夜證明,不安是對的,但我當時卻沒有迷信。
蘇靈從說好的叨擾一晚開始,一直叨擾了幾個月,期間再也沒有去天橋下出過一次攤。
第一個星期,她說自己一個人舉目無親又身受重傷,希望我能多收留她一段時間,容她養好傷再走;第二個星期,她說自己雖然傷好得差不多了,但腿腳依舊不大便利,需要再休息幾天;第三個星期,她說跟我相處了一段時間,覺得特別喜歡我,特別舍不得我,我們應該給彼此留點念想,好好告別一番;第四個星期……
最後,她甚至能麵不改色地說出今天早飯吃多了需要躺在床上消消食不宜劇烈運動這樣的奇葩理由。後知後覺的我終於在眼淚中明白了兩件事:一是我被蘇靈善良無辜的眼神欺騙了;二是一個人要耍厚臉皮,那是無下限的。
蘇靈賴上我,走不動了。
我本來收入就不高,對付自己的生活尚且勉強,又多了蘇靈這隻好吃懶做不事生產的小米蟲,日子過得更加捉襟見肘。況且這家夥除了對穿衣打扮不大在意這點讓人略感欣慰之外,簡直就是一餓死鬼投胎,飯量比我大了兩倍不說,每次看到電視上一些零食廣告,也非得軟磨硬泡纏著要買。我看著日漸瘦癟的錢包,一度狠心拒絕她的懇求。但現實殘酷地告訴我,蘇靈在死纏爛打這一途上,道行很深,我不是她的對手。
盡管我最大程度地抑製了自己的購物欲望,但錢還是怎麼都不夠花,終於落到了連房租都要拖欠的地步。房東大嬸天天過來報到,房租催著催著就催成了“陳情表”,其遭遇之悲慘,言辭之心酸,簡直聲淚俱下,聞者心傷,搞得我惶惶不可終日,每天跟犯了多麼滔天的罪孽似的,上下班都得偷偷摸摸繞著走。
拿著一份微薄薪資每天累成狗,回了家還得當蘇靈的免費老媽子,又經常性遭受房東大嬸涕淚炮彈的摧殘。我以為這些將會是我躲不過的餘生……可是,命運早已發生轉折,在天橋下我回望蘇靈的那一刻。上天注定要給我一個驚懼交加不得安寧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