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口琴的故事(3 / 3)

是的,我也知道自己在幻想。看著每年拿出來晾黴的電子琴,無奈啊。這麼多年以來,心動一直都沒有變成行動。難道,真的要等到陪子女甚至是孫兒去青少年宮時,將自己的夢想移植到他們身上?

不,我不能讓悲劇重演。我是我,他們是他們。怎麼就想起了口琴?海鷗牌。爸爸年輕時玩的。鋥亮,翠綠,沉甸甸。小時候,偶爾被我淘出來,懷著無比崇敬的目光,摸都不敢。心裏一陣激動:這就是我想要的!

翻箱倒櫃大掃蕩了兩次,都沒有找到。唉,又有一件東西成了記憶了。一無所知,隻是知道:爸爸年輕時玩的。這就夠了。

草草在網上搜了一下,種類、品牌、行情還是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寧波哪裏有賣。於是,懷揣著三百元走進四明琴行,出來時,包裏多了把22元的天鵝牌回聲口琴。

沒好意思在店員麵前試吹。拿回家,已近傍晚。把自己放到幽幽的窗前,緩緩地、輕輕地,吹氣——吸氣,那像風琴般的顫音,便緩緩地、輕輕地飄了出來。我隻是憑著感覺,隨意地“呼——吸——”,就像小孩子拿筷子敲打碗沿一樣,那也是一種表達,而那份快樂,你可以不懂。

藍色的琴聲

風,凋零了葉,凋零了音符,隻能在瑟瑟秋風中吹起——一隻口琴,繞著紅絲帶,還有一頁書簽“知道你會吹口琴的”。那是同桌雲送我的,那天我生日。

收拾起她的好意和那枝口琴,鎖進書桌,而後一切都安安靜靜的。因為這時是高三,每個人安靜的學習,安靜的高考,安靜的選擇明天。

然而,當宴席散時,總有一番回光返照的騷動。最後的幾天,人人都很忙:忙著寫同學錄;忙著策劃高考後的遠行;甚至圍坐一團高唱小虎隊的“再見”。雲總是很積極的融入到一堆堆人窩中,忙大家都在忙大事,然後安靜的回到我旁邊。我始終沒有勇氣將同學錄放到她麵前。“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同桌三年,也許也免不了緣盡的宣告。而身邊的她安靜又安靜。

最後一個晚自習,教室裏寥寥幾人,在最後的時刻還是坐在了一起。

嗨,吹個曲子吧。哥們拍著我的肩,卻看著我身邊的雲。

吹個曲子?不由瞥了身旁的雲,她正看著我,期待寫在他臉上。

吹段“同桌的你”。發話的人正看著雲。忽然教室裏一片寂靜。本是玩笑,聽的人,心都沉沉的。

雲收拾了東西,走了。大家也都準備離開。走出教室時,有人哼起了“同桌的你”。我最後一個離開教室。帶上門後,雲從走廊漆黑的那一頭走來,每一個腳聲都異常的清晰。我下意識的摸了包中的通訊錄。她淡淡一笑:對你而言,有些告別的形式是挺多餘的。我終於將通訊錄掏了出來。

可我真的很想聽你吹一曲。

可惜門鎖上了,口琴在裏麵。我答話時笑了笑,笑的有些慘淡。

她也牽動嘴角笑笑,很遺憾的,或者還有——憂傷。我要走了,去北京,前方的路是父母鋪的。

發榜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雲去了北京,我依然留在上海,進了自己的華師大。

那天是雲的生日,也是她遠行的日子。

來送我麼?再過一會兒,我就要去火車站了。

這……我病了,媽不讓我出門。……太可惜了。我又撒了慌,我知道她的期待,但我承受不了這分期待。

生日快樂!

吹個曲子吧。

現在?對,現在,就在電話裏。

口琴被借走了。

我與你的琴聲無緣。……電話在沉默掛斷,我也不知道是誰先放下手中的電話。

打開書桌,從裏麵找出口琴,輕輕解開紅絲帶。我摩挲著他的銀色外殼,許久才放在唇邊,嗚……,聲音似帶走雲的汽笛。我全身一顫,雲真的走了,帶著對我的期待,帶著她心中的琴聲。

然而一切都由一個玩笑開始。

我哥會吹口琴,棒極了。晚上的會演,你們可要捧場呀!葉為他的哥哥做宣傳。葉的哥哥是校學生會主席,很出色。我卻不服。我也會吹,有什麼了不起,有本事跟我比!也許說的過分真的緣故,那些原本圍著葉的女孩們轉向我,問什麼時候學的,會什麼曲子之類的問題。我趁興吹噓著,而雲很用心的聽著。那年生日,我很驚異的收到雲的禮物——口琴!隻是在緊接的高三中,別人都忘了此事,除了雲。

而現在送口琴的人已遠行,我卻不能用她送我的口琴吹一曲。我甚至害怕為她送行。怕她期待的目光,怕她問一句“吹一曲,好嗎?”,怕她把我的謊言當真,帶一絲無奈的走。

至今,我們沒有聯係,我怕,我後悔,我失落。從我嘴邊溜走一份最美好的情感。而那份情,在以後的日子裏,聽著別人的琴聲,又常常縈繞在心頭。是留戀,留戀那朦朧的情愫;是緬懷,緬懷那若有若無的感情;是懊惱,懊惱我的一錯再錯。

而雲始終沒有聽到那琴聲。

出於一分不明的情懷,不久學起了口琴,然而,卻已無人欣賞。於是,常常在秋日的黃昏,對著北方,吹一首曲子。也許是補償。

雲,你聽到了麼?這憂鬱的琴聲……

口琴與吉他

吉他的伴侶除了樂手,應該還有口琴吧,當他們的聲音融合在一起時,當真是天籟之音。而這把口琴已經很破舊了,上下的鐵片由幾條鐵絲拴在琴身上。他蹲下,從一堆垃圾旁撿起它,奔到水管旁,洗去上麵的灰塵,甩了甩水,放到嘴邊,緩緩吹了幾個音階。口琴的顫音是最能震動人心靈的,尤其是這新蘸了水的,那琴音仿佛帶著一點濕漉漉的情感——比如,眼淚。

他捧著琴,琴在沙啞的歌唱。殘破的琴身並未影響她的音準,她依然在鎮定的、堅強的、激動的低吟。看著琴,他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心,漸漸的醞釀著一些潤濕的感覺。但他是不會讓自己哭泣的。

就這樣和著琴聲,純粹的胡思亂想吧!想著往事想著現實想著未來,突然覺得這是一種極其美好的感受。天地蒼蒼,萬物茫茫,他第一次感覺到有了什麼東西能夠和他心靈相通。而這東西竟然是一隻小小的、稍破舊的、被人遺棄了的、孤獨的,口琴。他開始笑了,這麼多天來第一次帶點苦澀的笑,是笑自己的慘狀,還是笑這隻和他同病相憐的小東西?他不知道,就那麼慘然的笑著,搖了搖頭。然後,他深吸口氣,又吹出一長串跳躍的滑音,手掌輕輕拍打著琴身——一如小時候外婆教的那樣: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飄蜀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不覺就吹起《送別》的曲子。傷感的音調,傷感的時間地點與人,碰到一起,他再也懶的去想什麼,索性讓自己,沉浸在縹緲的音樂裏。

“謝謝你,你吹的很好聽。”有個女孩的聲音輕輕從他耳畔掠過,很動聽的,宛若天籟。他感覺似乎有些熟悉,卻又很陌生。莫不是……不會的……他沒有抬頭,仍是繼續著他的調子。“嗯,那麼你以後還會來再吹嗎?”那聲音接著發問。他點點頭。“太好了!我在這裏等了這麼久,都沒有人,你來陪我唱歌吧!”

還是那首《送別》的調子,她輕輕地和著唱著:

秋常到,天未涼,大雁望南方,狂人盡舞放歌長,月影破金觴。

夜難歸,憶蝶飛,白首空含淚,一盞淺酒入愁腸,寒夢何淒涼。

追清雨,逐飛花,世外無人家,長笛一曲伴清茶,落日映殘霞。

花易落。水常流,暮雪複橋頭,癡蟬長鳴到晚秋,無緣自尋愁。

箋心語,賦新詞,欲言悔尤遲,相望無語已相知,古曲當憂思。

夕陽盡,殘月清,浪人踏曉風,可歎分別總無情,一諾為此生。

歌被她換掉了歌詞,好像更加悲涼了一些——她的歌聲竟也是帶著點滄桑和沙啞的。在寂靜的空空曠曠的平地上,聲音盤旋著,似乎僅隻是為他一個人唱的。一曲終了,他的口琴拉了一個很長的顫音,餘韻徐歇。“嗯,你吹的真的很好聽!”這已是她第二次稱讚他了。“是麼。”他喘了喘氣,開口說話。“真的呀!我一輩子都沒有聽過這麼好聽的音樂呢!”女孩爽朗的笑聲。“一輩子?一輩子會有多長?活那麼長又有什麼用?該失去的、該離開的、該背叛的還不是一樣的結果!”“嗯,這……我不懂,可是……我想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你又能理解我什麼?你能理解失去珍愛被人拋棄的滋味嗎?算了,我不想跟你說,別說了。”他徐徐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又歎了出來。女孩也不再說話了,四周恢複死一般的寂靜。“你,你的吉他呢?”突然間女孩的聲音又打破沉默。“吉他……啊……送人了。”他有些吃驚的卻又很坦然的回答。“嗬嗬,是不是送給那個會吹口琴,又畫得一手好畫的女孩……嗯,她叫……阿音……”“阿音……”猛然間聽到這個名字,他的心一顫,“是啊,可是,現在這對於我,已經不重要了。”“為什麼會不重要呢?你不覺的那段日子,是你一生中最幸福的嗎?”“是,可是……”“你不記得,在暖洋洋的夏日午後,你們兩個一個吹口琴、一個彈吉他,一個寫詩、一個作畫,多麼美妙的令人羨嫉的日子!你們……”“別說了,我說了那些對於我已經不重要了!”他開始抱著頭,蹲下,看著眼前的土地一點一點變模糊。

“喂!你怎麼了?你真的以為她拋棄你嗎?”“那麼,不然,為什麼三年以來我給她寫過那麼多信她卻一點消息也沒有?”“傻瓜,難道你看不出,這裏已經都拆了嗎?”“啊……是啊!”“別傻了,當初你頭也不回的去了國外,隻留下一把吉他,她真的為你傷心了好久呢!”“我現在,回來了,可是,她在哪?”他猛地站起來,大聲喊,“喂!你說話啊!你是誰?你到底是誰?她在哪?阿音!在哪?”

然而接下來,便什麼聲音也沒有了,寂靜。他向四周張望著搜索著——沒有人,甚至連一點活的東西也沒有。周圍是一片拆遷的廢墟,殘牆斷草映著夕陽落日。“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有些茫然,開始後悔剛才為什麼沒有看一看。雖然他肯定那不會是阿音的聲音,可是,那又會是誰呢?

“嗬嗬,是我啊!”刹時間,直覺手中的口琴琴身抖然一閃,亮了一下,而隨後又黯然無光了。這是……自己的幻覺麼?或者剛才的聲音是……幻覺?他感覺頭有些眩暈,定睛那起口琴再端詳,上麵霍然寫著一個:“音”字。

“真的是你……她也拋棄你了麼?或者,她讓你留下來,等我?”他用手輕輕的撫了下琴身,用衣襟擦拭幹淨,然後把它放進懷中。

“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