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本文是元豐二年(1079年)蘇軾任潮州知州時,給學生王鞏家的“三槐堂”寫的。文章當然是給王氏幾代歌功頌德的,並且大講其因果報應,這顯然是蘇軾思想的局限方麵。但文章一開始就提出“天可必乎”、“天不可必乎”的設問,並引證了申包胥的“人眾者勝天,定天亦能勝人”的思想,強調天可必的報應在於“積德”,在於“忠信仁厚”,同時人的堅持和努力也是可以改變天道的。這無疑包含著一層積極的意義。

【原文】

天可必乎,賢者不必壽。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後。二者將安取衷哉?吾聞之申包胥[1]曰:“人眾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2]。”此之論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為茫茫[3]。善者以怠[4],惡者以恣[5],盜蹠[6]之壽,孔顏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鬆柏生於山林,其始也,固於蓬蒿[7],厄於牛羊,而其終也,貫四時閱千歲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惡之極,至於子孫,而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見所聞所傳聞考之,而其可必也審矣。國之將興,必有世德之臣,厚施而不食其報,然後其子孫能與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晉國王公[8],顯於漢周之際,曆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為相,至公卒以直道不容於時。蓋嚐手植三槐於庭曰:“吾子孫必有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國文正公相真宗皇帝於景德祥符[9]之間,朝廷清明天下無事之時,享其福祿榮名者十有八年[10]。今夫寓物於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晉公修德於身,責報於天,取必於數十年之後,如持左契[11],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吾不及見魏公,而見其子懿敏公[12],以直諫事仁宗皇帝,出入侍從將帥三十餘年[13],位不滿其德。天將複興王氏也歟,何其子孫之多賢也? 世有以晉公比李棲筠[14]者,其雄才直氣,真不相上下,而棲筠之子吉甫,其孫德裕,功名富貴,略與王氏等,而忠信仁厚,不及魏公父子[15]。由此觀之,王氏之福,蓋未艾也。懿敏公之子鞏[16]與吾遊。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以是銘之。銘曰:嗚呼休哉!魏公之業,與槐俱萌[17]。封值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18]平。歸視其家,槐陰滿庭。吾儕小人[19],朝不及夕[20]。相時射利,皇恤厥德[21]。庶幾僥幸[22],不種而獲。不有君子,其何能國[23]。王城之東,晉公所廬。鬱鬱三槐,惟德之符[24]。嗚呼休哉!

【注釋】

[1]申包胥:又稱王孫包胥,春秋時楚國的貴族。和伍子胥是知己朋友。楚昭王十年(公元前506年),吳國用伍子胥的計謀攻破楚國。申包胥到秦國求救,在宮廷上痛哭七日七夜,終於感動了秦國發兵救楚國。[2]人眾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史記·伍子胥列傳》:記楚大夫申包胥使人對伍子胥說:“吾聞之,人眾者勝天,天定亦能破人。”蘇軾引用此話時稍加以變動。[3]茫茫:渺茫,模糊不清。[4]怠:懈怠,怠慢。[5]恣:放縱。[6]盜蹠:蹠是春秋戰國時期人民起義反抗貴族的領袖,見於《孟子》《商君書》《荀子》等書。《荀子·不苟》:“盜蹠吟口,名聲若日月,與舜禹俱傳而不息;然而君子不貴者,非禮儀之中也。”盜,是舊時的貴族對他誣蔑的稱呼。[7]蓬蒿:是茼蒿的俗稱。屬菊科。有香氣,春秋季節都可以栽培。這裏是用來比喻散亂、蓬鬆、叢生而又茂盛的樣子。[8]晉國王公:即王祜(注:舊刊本作佑,誤),字景叔,莘(今山東省西部莘縣)人,宋太宗稱讚王祜的文章和清節,特拜為兵部侍郎。[9]魏國文正公相真宗皇帝:魏國文正公即王旦,字子明。是王祜的次子。太平興國(宋太宗的年號)進士,真宗時累擢至知樞密院,進太保。王旦執政很久,能薦引人才。景德三年(1006年)拜相。對真宗後帝迷信道教,所搞的封禪、“天書”等活動,則從不反對,所以,能久安其位。景德祥符:都是真宗的年號。[10]十有八年:《邵氏聞見綠》:“王晉公祜事太祖為知製誥,太祖遣使魏州,以便宜付之,告曰:‘使還與卿王溥官職。’時溥為相也。蓋魏州節度使符彥卿太宗夫人之父,有飛語聞於上。祜至魏,得彥卿家僮二人,挾勢恣橫,以便宜決配而已。及還朝,太祖問曰:‘汝敢保符彥聊無異意乎?’祜曰:臣與符彥卿家各有百口,願以臣之家保符彥卿。’又曰:‘五代之君,多因猜忌殺無辜,故享國不長,願陛下以為戒。’帝怒其語,直貶護國軍行軍司馬,華州安置,七年不召。太宗即位,以兵部侍召,不及見而薨。”[11]左契:古代契約分左右兩聯,雙方各執一聯。[12]懿敏公:即王素,字仲儀,王旦之子,賜進士出身,仁宗擢知諫院,遇事敢言,官終工部尚書,死後諡懿敏。[13]出入侍從將師三十餘年:王素擢天章閣侍製,端明殿學士;又乞換武職,改澶州觀察使。[14]李棲筠:字貞一,趙縣(今河北省趙縣)人。莊重寡言,文章勁拔。唐肅宗時累官至給事中,有宰相的聲望,元載妒忌他,外調為常州刺史。唐代宗想任命他為宰相,怕元載(字公輔,代宗時的宰相)隻好中止。棲筠憂憤而死。[15]不及魏公父子:元載當國很久,越來越恣橫,唐代宗陰引用剛鯁大臣幫助自己,於是拜李棲筠為禦史大夫,棲筠素來方挺無屈,多方輔助。其子李吉甫、李德裕相繼為相,都以功業顯。但吉甫和德裕頗挾私修怨,遂成朋黨之禍,所以趕不上魏公父子的為人。[16]鞏:字定國,王素的兒子。[17]萌:發芽或萌芽。[18]砥:磨刀石。《淮南子·說山訓》:“厲利劍者必以柔砥。”[19]儕(chái):輩,類。杜預注:“儕,等也。”[20]朝不及夕:《左傳·昭公元年》趙孟曰:“吾儕偷食,朝不謀夕。”[21]厥:通“掘”。 [22]僥幸:企圖偶然獲得成功或意外地免去不幸。《莊子·盜蹠》:“妄作孝弟而僥幸於封侯富貴者也。”[23]不有君子,其何能國:《左傳·文公十二年》:“秦伯使西乞術來聘,且言將伐晉,襄仲辭玉,對曰:‘不腆敝器,不足辭也。’主人三辭,賓答曰:‘寡人願徼福於周公魯公以事君,不腆先君之敝器,使下臣致諸執事,以為瑞節,要結好命,是以敢致之。’襄仲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厚賄之。”[24]鬱鬱三槐,惟德之符:初,王祜被貶時,親朋送別於都門外,對祜說:“本來是想你會作薄官職的。”祜笑說:“祜不做,兒子二郎必做。”二郎即是文正公旦,祜知其必貴於是手植三槐於庭說:“我子孫必有為三公者。”種槐即是種德。其子孫果然皆做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