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毓看著這座自己出生的宮殿,眼中隻有無盡的陌生。祖父死後,年幼的他曾無數次在空曠的南熏殿裏嗷嗷大哭。那個把他日夜捧在手心的白發老人去了,陌生的父王雖然偶爾會出現在他的身側,但是常常一閃即去,因為他總是會被祈天殿不斷發生的緊急情況叫走。
父王離開後,誠惶誠恐的侍從宮女沒有一個是能與他說話交心的對象。他深刻體認到,父王的兒子不是隻有他一個,所以父王從來不是他一個人的。
某天夜裏,當他忽然從睡夢中驚醒,麵對南熏殿無盡的孤寂,他忽然想到,他還有母妃。他並不是石頭裏蹦出來的孩子,他是有母妃的。從前祖父還在時,曾帶著他遠遠地遙望過萬安宮,並告訴他,他的母妃在那裏。隻是母妃病了,需要好好調養,所以不能過去打擾。
但是,那已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母妃的病肯定好了。他想,自己應該去看看母妃,告訴她,自己有多麼地想念她。於是,那天晚上,帶著某種天真的期盼,躲開了守護自己的侍衛和宮女,小跑似的到了萬安宮
……
當薑毓再次踏過萬安宮門口那道高起的門檻。他想起了那一晚,自己曾被這門檻狠狠絆了一跤,摔得極重極疼;
當薑毓重新繞過曲曲折折的回廊。他也想起那一晚,自己是如何在這兒迷路了許久,最後才在小宮女的指點下知道了賢妃娘娘正在佛堂,也首次知道了佛堂該怎麼走;
當薑毓現在路過佛堂前的放生池。薑毓想起自己那晚就是在這裏看到她的,他的生母,賢妃。
這個曾經痛苦生了自己,卻又絕然棄了自己,從今往後恨著自己的絕色女人。
那一晚,她一身戴孝白衣,站立在月光之下,向池子裏撒著魚餌,臉上帶著恬靜的笑,比他想像中的母親形象美好過一千倍一萬倍,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女人。
那時,躲在假山後的他,曾怯怯地喚了一聲母妃,幻想著她能對他笑顏以對,最後縱體入懷,享受從未有過的母子親情。
然而,一切的美好就如同假象般消失。
不知為甚麼,自己的母妃看自己,就像看到了最可怕的夢魘,閃躲回避唯恐不及。無論他怎麼試圖接近,她都隻知道躲,躲,躲。最終……
現今的薑毓走到池邊,看著清澈見底,已不及自己腰身的池水。露出了些許的苦笑…。這泓清澈的池水,對於一個當時不足五歲的孩子來說,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當她不慎將自己推入池中後,她就像中了魔咒似的,跌坐在一邊,發著抖,看著自己在池水中苦苦掙紮,慢慢的氣弱,慢慢的死去。
無論他怎麼求救,求饒,她都不曾伸出一根手指試圖救他。
若不是秦嬤嬤深夜來送夜宵,他的一條小命可就交代在這積德行善的放生池裏了。
……………
薑毓走過放生池上的小拱橋,走到佛堂前,輕輕推開佛堂的禁閉大門,毫不意外地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依然是那麼美,流水般的歲月似乎在她的身上從沒有流動過,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女人,以前是,現在還是。
“誰?”賢妃本盤腿坐在案前,抄寫經書,感覺門被推開,不悅地抬起頭。她這幾日閉關抄經,早有交待,除了三餐之外不許打擾。
“是我,妳的毓兒”薑毓平靜地看著他,甚至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每次見到她總是心情激蕩的難以自己,這一次為什麼會如此平靜。
賢妃見是薑毓,身子一僵,手一抖,手上的毛筆不小心觸到了潔白的紙麵上,這份經書算是白抄了。她把筆放下,故作鎮定地拿起鎮紙,將作廢的白紙取出丟到一邊。
“我在抄經,心不誠會受到佛祖的懲罰的。你出去吧。”賢妃鋪開新的一張紙,準備重新開始。
“佛祖!誠心!”薑毓輕蔑一笑,說道,“妳信佛幾乎信了一輩子,可惜佛祖卻從不曾達成你的願望。這般無用之神,妳又何必再用香火供奉?人終究是要靠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