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水禍天不厭禍,津直之民既苦於兵,複沒於水,市廛半浸,舫筏遍行,逸者露處,留者窘廬,犬憮於簷,雞號於脊;舟以行野,一望靡涯;佳田茂黍鞠為巨浸,老柳古槐,青梢蘆拂,天未懲凶,呼號無恤。嗟夫!一村之陷,百裏可拯;一府之饑,周轉可濟;方今既遍神州,誰與為援哉?朱門棄餘肉,道上載餓骨,雲泥有判,苦樂不均,雖有大力,莫之能救。
廖傅文娟姐為予言,廖傅文者,真世間癡情種子也。自幼嗜紅樓夢,輒自許為寶玉;適有一表妹寄居其家,善病工愁,又儼然一瀟湘後身也。二人相依若命,昕夕不離。未幾女歿,廖哭之慟;遂癡狂若癲。父母強為之納室,終不豫。婚數月,乘間逸去,祝發洞庭,結茅屋焉。嚐過北京十刹海,世所傳黛玉焚稿地,趨而痛哭之,三日夜,淚盡血出,家人環勸不聽也。方其父撫杭時,每日輒摯其表妹扁舟遊湖,一小婢為奉箋墨,興至即扣舷聯句,不啻神仙中人也。
吳語吳依軟語,傾藉一時,蓋柔轉如環,令人意消也。然男子作之不方且俗,即女子其喉音粗者,則其語不純。坊間類操吳語,其實真蘇產亦少。娟妹語予,嚐去蘇州,有張七小姐者,此真妙絕塵寰矣,使腔宛好如玉盤珠走,而其發音尤天賦清越,迥異尋常;固毋須其軟語生風,即謦亥欠微聞,已足令神魂飛越;且不特語妙已也。其秋波,其皓腕,其檀口,其櫻唇,並周旋流轉,若合節奏,宜嗔宜喜,此之謂矣。所謂國色者,允宜擅此,俗夫但識檢貌,抑未喻也。
野豬〔從周案:原稿無題,下同〕野豬最猛而難獵,田人伺其群而剽取其最後者,其性犯火而突,故不操火而取堅竹銳端,傅油以為兵。一豬夫嚐抵一豬,豬穿腹而奔,其肌腑曳出,累累掛荊叢間,躡之數裏,豬張臥一澗中,複衝其腹,暴勝人顛;異日其徒見豬僵,而人竹並碎。(紀事尚簡而不失意,此稿之初,字蓋兼倍,三削而得此,自以為無可增減矣。然安知不複之視此,又多見其繁文贅字也。)辟鼠器蔣複璁言,隆福寺有售辟鼠者,二小匣中雜磚石,一以懸,一以座,則鼠絕於室,無不驗者。嚐有外人欲厚傭之不可,請鬻其技萬金亦不可,毀其器而窮其故不得也。
誌摩曰:“蓋自魏晉之際,而符錄之術頗出,今閭裏相傳魔勝之法,多不可理驗。方士取水畫環於壁咒焉,而舉室之蚊盡集;然晚輒放去,殺之則其後不靈。是與辟鼠器蓋相類,然彼秘方術不肯傳,何歟?”
攝影奇事一女子攝影於同生,異日往取,辭以不慎,重攝而又以毀辭。如是者三,女恚。相師曰:“不敢欺,影實無恙,而事有足怖者。”因出片示女,則其身後儼然一男子像也。
俞重威為予言如此,男子蓋其故夫也。
京語南人客北地者,往往苦於言語;初學京語,其荒謬有足捧腹者,陳開石先生是己。先生以南人所稱之麵布麵水,北人概曰臉布臉水也,遂據說文通假之例,因為麵食之麵,當讀亦如若臉。一日,入飯舍,昂然謂傭保曰:
“要雞絲炒臉。”傭保辭不省,先生頓足曰:“焉有北京人而不解雞絲炒臉者?”一時傳為笑談。
命相命相雖不經,亦足發是,以為君子不棄焉,至於幾微妙令,不爽累黍,亦有足驗者矣。某有鄉人善相,有許君其妻屢產而不育男;且複產,許君往相焉。曰:“即令君夫人腹之左偏有黑痣二日者,左足不豫,其產雄也。”其他言之驗若親聞見。亟歸而驗之,果如相者言,異日生子焉。
牙牌數牙牌數有時殊神雋,餘姑丈蔣謹旃先生嚐鄉試。占之吉,有句雲:“更欣依傍處,時與貴人俱。”發榜日,獨行上東山,及顛而見費景韓先生,冉冉自塔下。互詰來意,相與噱,移時下山沽酒,複登;才上石除,費馳,蔣亦馳,費先登,喘息於山亭,酌焉。因相與論試事,費曰:
“昨夢馬創足,”蔣因賀必中,今日馳,君先登捷足之兆,應矣!憶牙牌詩言,貴人得毋費歟?猶冀可得副車,及發,費售而蔣竟黜。
又蔣百裏先生,庚戌正月將出任軍官學校校長,占之得最後數,詩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相逢數乃畢,老陽未變不能生,占者逢之靜者吉。”及後蔣因事自戕,其時蓋陽曆九月,而陰曆八月也,亦可謂巧合矣。
誌摩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