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十六世紀散文大家,近世小品文鼻祖Montaigne在他小品文集(Essays)序上說:“我想在這本書裏描寫這個簡單普通的真我,不用大言,說假話,弄巧計,因為我所寫的是我自己。我的毛病要纖毫畢露地說出來,習慣允許我能夠坦白說到那裏,我就寫這自然的我到那地步。”蘭姆是Montaigne的嫡係作家。他文章裏十分之八九是說他自己,他老實地親信地告訴我們他怎麼樣不能了解音樂,他的常識是何等的缺乏,他多麼怕死,怕鬼,甚至於他怎樣怕自己會做賊偷公司的錢,他也毫不遮飾地說出。他曾說他的文章用不著序,因為序是作者同讀者對談,而他的文章在這個意義底下全是序。他談自己七零八雜事情所以能夠這麼娓娓動聽,那是靠著他能夠在說閑話時節,將他全性格透露出來,使我們看見真真的蘭姆。誰不願意聽別人心中流露出的真話,何況講的人又是個和藹可親溫文忠厚的蘭姆。他外麵又假放好多筆名同杜撰的事,這不過一層薄霧,為的蘭姆到底是害羞的人,文章常用七古八怪的別號,這麼一反照,更顯出他那真摯誠懇的態度了。蘭姆最讚美懶惰,他曾說人類本來狀況是遊手好閑的,亞當墮落後才有所謂工作。他又說:“實在在一個人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是什麼也不幹,次一等才是——好工作。”他那一篇《衰老的人》是個讚美懶惰的福音。比起Stevenson的《懶惰漢的辯詞》更妙得多,我們讀起來一個愛閑暇怕工作的蘭姆活現眼前。
蘭姆著作不大多,最重要是那投稿給《倫敦雜誌》,借伊裏亞Elia名字發表的絮語文五十餘篇,後來集做兩卷,就是現在通行的《伊裏亞小品文》The Essays of Elia同《伊裏亞小品文續編》The Last Essays of Elia’。伊裏亞是南海公司一個意大利書記,蘭姆借他名字來發表,他的文體是模仿十七世紀Fuller,Browne同別的伊利沙伯時代作家,所以非常古雅蘊藉。此外他編一本莎士比亞同時代戲劇作家選集,還加上批評,這本書對於十九世紀對伊利沙伯時代文學興趣之複燃,大有關係。他的批評,吉光片羽,字字珠璣,雖然隻有幾十頁,是一本重要文獻。他選這本書的目的,是將伊利沙伯時代人的道德觀念呈現在讀者麵前,所以他的選本一直到現在還是風行的。他還有批評莎士比亞悲劇同Hogarth的畫的文章。此外他同瑪利將莎士比亞劇編作散文古事,盡力保存原來精神。他對伊利沙伯朝文學既然有深刻的研究,所以這本《莎氏樂府本事》,還能充滿了劇中所有的情調色彩,這是它能夠流行的原因。蘭姆做不少的詩同一兩編戲劇,那都是不重要的。他的書信卻是英國書信文學中的傑作,其價值不下於Cowper Southey,Cray Fitzerald的書牘,他那種纏綿深情同靈敏心懷在那幾百封信裏表現得非常清楚。他好幾篇好文章《兩種人類》,《新同舊的教師》,《衰老的人》等差不多全由他信脫胎出來。他寫信給Southey說“我從來沒有根據係統判斷事情,總是執著個體來理論,”這兩句話可以做他一切著作的注腳。
蘭姆傳以Ainger做得最好,Ainger說:他是個利己主義者——但是一個沒有一點虛榮同自滿的利己主義者——一個剝去了嫉妒同惡脾氣的利己主義者。這真是蘭姆一生最好的考語。近代專研究蘭姆,學蘭姆的文筆的Lucus說:“蘭姆重新建設生活,當他改建時節,把生活弄得尊嚴內容豐富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