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又稱錦荔枝、癩葡萄;葫蘆科,一年生草本植物。
我相信我感覺苦瓜比認識苦瓜要早。這樣的判斷,是從一件逗笑我的趣事中得出的。從在我開始記事起,好長一段時間,以媽媽為首的大人們,總是要提起那件趣事,而且說得津津有味,繪聲繪色,令我隱隱感到那事不像是編的。
一般是在我神氣的時候,為了一次考試的好成績,或者割了滿背簍的牛草豬草,心裏有了表功的意思。當然,更多的時候,還是與記分簿有關。生產隊的記分簿,可是全隊的命根子。那上麵記載的事,有時,父母或哥哥姐姐們弄不清,就會問我。我探過頭去,瞟一眼,就會不屑地說,哼呀,芋頭呀,或苜蓿、豌豆、油菜之類。然後,還補上一句,這都不認識呀,笨。這時,媽媽或姐姐就會揶揄道,喲,你聰明,你懂,你就隻知道苦,苦。這時,我就會語塞。我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是我小時候斷奶的事。當時,在家裏幾姊妹中,我是唯一的男孩。母親慣我,一直到歲都未斷奶。到了必須斷奶的時候,我仍不幹,餓了就又哭又鬧。媽媽沒法,就用青苦瓜在碗裏搗成汁,塗抹在奶頭上。
因此,我是在苦,苦,苦的搖頭叫喊聲中,以純真的一臉苦相,開始獨立生存的。這苦與苦瓜有關。隻是,它是形而下的感覺意義的,而非形而上的認識意義。認識意義的苦,是一部生命的大書,需要用一生的經曆去閱讀。而對於我,至今仍處於“讀書讀皮,看報看題”的淺表階段。
我想起了隔壁的堂哥,和他的兒女們。也是生長在這一方土地,也是老實巴交,勤勞刻苦。可是,自我懂事以來,幾十年裏,就沒看見他們伸抖過。時至今日,他們仍住著民政部門援建的房,靠著微薄的農村低保過日子。每當提到他們一家,媽媽總會長長地歎上一口氣,難過地說,哎,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呀。於是,我總是懷疑,是否每一個人,一來到世上,都有一根藤,宿命的藤,把他拴住。然後,朝著一個既定的方向牽引。按照佛家的緣起法則,一個人的出生是因,命運是果,那個被牽引的過程,就該是緣分了。我相信,這一切,與苦瓜無關,又有關。
在母親姐姐們的逗笑中長大。我對苦的認識,包括苦瓜的苦,生命中的苦,逐漸由感性,上升為理性。我曾經這樣認為,一切的苦,自然的和社會的,都緣於某種有違常理的刻意。比如我歲多的吃奶,以及在苦、苦的哭喊聲中的斷奶。然而,後來才感到,事情也不是那麼單純和簡單。
苦瓜就種在院壩外麵。準確地說,是院壩外的二分自留地裏。那時,農村還沒有實行雙聯責任製,糧田都由生產隊集體種植,每家每戶幾分自留地,算是資本主義的尾巴,主要是安排給農民種蔬菜的。大約是在立春以後,母親會搭上一條長凳,取下土牆上的某個掛兜,摸摸索索,從裏麵翻出一些種籽。那種籽皺巴巴的,形態醜陋。母親會邊翻邊說,該種苦瓜了。種植的工藝也很簡單。隻是在地邊挖上一些坑,也就三、五寸深;在坑裏放上一些肥,大都是柴灰和家畜糞漚製的;然後,放進幾粒種籽,再蓋上一些土,就算是大功告成。大約十天半月的,那坑裏就會冒出幾株青澀的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