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又名青桐;梧桐科,多年生落葉喬木。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不喜歡憂傷,但梧桐總是帶著一些故事,進入我童年的夢裏。李清照的憂傷,已在尋覓中隨風遠去,但梧桐還在,那些柔軟的詩,怎敵得過經秋陽光的浸潤。給我一片土地,深不可測,讓我去種植。也是這個季節,種下梧桐,還有世間的愛情和喜悅,不為憂傷,不為那雨,隻為一串來春的驚喜。
怎能忘記那幾株梧桐,就像不能忘記童年的夥伴。在我幼小的時候,它也是幼小的,而且孤獨。頂著一身禿枝,佇立於屋邊,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我不知道,這孤單的梧桐,怎麼熬過了那寒冷的冬季。也許,多虧有我,陪伴這幾株幼稚的樹;或者說,多虧有它,帶走了我童年的孤獨。綠色的皮,被秋風掀起,露出平滑,灰白,以及一些黑暗的點。唯枝杈節口隱藏著綠,點點滴滴的綠,帶著冬眠的氣息。我相信,那些黑點和綠,不是李清照失落的尋覓,不是漂泊者辛酸的淚,而是少女臉頰的豆豆。我心裏有了一種踏實,生命萌動的踏實。有了這綠,和青春的豆豆,還愁明開春沒有滋養的雨?
是的,“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那雨恰到好處地到了,就像情人的約會。那隱藏的綠,也沒有辜負這樣的好意。萌芽,伸展,放肆地張開,也就是幾天時間。以為是一隻綠茵的手,向我伸來,掌紋細膩,不多,也就三五根,卻寫下了一世的緣,紋理很清晰。驚醒過來,才是一樹的葉。記不清鳥兒是什麼時候飛來的,隻知道在我發現它,與它周旋的時候,滿樹的梧桐葉已經長成。我弄不明白,在這個早春,一個清新而濕潤的早晨,我,梧桐,鳥兒,究竟是誰吸引了誰,誰離不開誰,誰是誰的冤家對頭。我更喜歡泰戈爾的飛鳥,和那眼開啟的窗。
記憶中的故事是這樣演變的:清早,有梧桐,還有陽光和新鮮空氣,就是沒有細雨。沒有細雨的早晨也是如此美麗,比如眼前,比如這個季節。我對李清照和白樸式的憂傷產生了懷疑。有了憂傷,何必要賦予秋雨梧桐,不如自己將息。
沒有懷疑的是那小鳥。此刻,它就站在枝頭,準確地說,是在梧桐的葉與杈之間,被我注視。先是嘰嘰喳喳的,不知是在邀約夥伴,還是想與我竊竊私語。結果,夥伴沒有來,隻是我來了,與梧桐的花季同行。梧桐花開的時候,已是夏季。那花嬌小,淡黃或綠色。植物學家們說,這是圓錐花序。文縐縐的,卻不得要領。然後是果,一分為五,像一家老小,聚集在一起。農人是精明的,瞄準了那脫落的梧桐皮,收拾起來,賣給造紙廠;或者梳理出裏邊的纖維,編織捆柴的繩索。小鳥耐不住寂寞,也不關心農事,一登陸梧桐的枝頭,就不停地跳來跳去,從春跳到夏,跳得我心頭裏癢癢的。就別怪我狼心了,反正我也是小孩,不在意是非標準,也沒有責任能力,隻知道好玩是最重要的。
匆匆回家,摸出枕頭下的彈弓,躡手躡腳來到樹下。小鳥還在,還在那裏跳,我便在心裏罵了聲,真笨,知不知道大難來臨。揀起一顆小石子,包入彈弓的彈袋裏,選擇角度瞄準。從左到右,從前到後,從正到側,正要發彈,小鳥又跳到了一邊。後來,那小鳥幹脆一溜煙飛走了。心裏很是鬱悶,不知是小鳥調戲了我,還是我捉弄了小鳥。
到了秋季,梧桐變得複雜。複雜產生於文人的忽略。我說的是梧桐的果,也叫種子。此時,梧桐淡黃或綠色的花,已悄悄裂開,變成小艇狀的種子。種子附著於葉子的邊緣,已然急不可待,企盼著做下一個季節的新娘子。可是,俗話說,柔自取束,強自取折。殊不知,自算不如天算。也許是宿命中本身就有一個難逃的劫,陰差陽錯,此刻,來了我等頑童。我們心安理得,將懷春的種子采摘下來,邊揉邊吹,去掉表層的殼,然後放入滾燙的鍋裏,炒熟了吃,眼氣同玩的孩子們。大人們想到的是過日子。他們將種子放入榨機,吭吭轟轟榨油,再用油生產肥皂或潤滑劑。最慘的是將樹砍了,用來做樂器和家具。這樣的命運,要是讓但丁劃分,隻能算是下地獄了。可是,文人的憂傷,從來就不是來自這裏,不是來自梧桐的樹和種子。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