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威廉·巴雷特
萊裏和我都是煤氣廠裏的低級管理員,也就是一般職員。我和萊裏麵對麵地使用同一張雙人辦公桌,凡是報表、文件一類的東西都送到這張桌子上來。城裏的總部發給我們一堆堆多得難以應付的指示、規章,要我們貫徹執行。
在廠裏,除了墨西哥工人以外,誰也不把我們低級管理員放在眼裏。對於這些工人來說,我們是遙遠而神秘的雇主的化身。我們被稱為“帕羅(英文:發放工資的名單)先生”。這些墨西哥人很能幹。他們中間最有貴族氣派的是司爐,他們在蒸餾器的酷熱之下不折不扣地幹八個小時:他們用大鐵鍬鏟起煤,以不可思議的準確性向小小的爐門投進去。煤就像從高壓噴嘴衝出的黑色的水流一樣,被從鐵鍬上甩出去,從來都不偏離狹小的爐門。司爐們光著膀子幹活,他們感到自豪和尊嚴。隻有不多的人才能勝任司爐的工作,他們就在這“不多的人”之中。
公司一個月隻向雇員發兩次錢:每個月的五日和二十日。對於一個墨西哥人來說,這簡直荒唐。什麼人能用手裏的錢維持十五天?如果誰花了三天以後還有剩錢,那他就是小氣鬼。而且,先生,什麼時候西班牙人的血液在小氣鬼的血管裏流淌過呢?因而我們的司爐們有個習慣,每三四天就要來領取他們的工錢。
公司的規章有一定的靈活性。萊裏和我把一些必要的表格送給總部,就收到一筆預支的工資。後來,有一天,城裏發給我們一份便函:“鑒於有許多人濫用預支工資的特權,特此決定,從今以後,除非發生真正緊急情況,任何雇員不得預支工資。”
我們剛把通知貼出來,司爐朱安·加西亞就來了,他要求預支工資。我讓他看那張通知。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讀了一遍,然後問:“這個是什麼意思——這個‘真正緊急情況’?”我耐心地向他解釋公司是好意的,是通情達理的,但是每隔幾天就發工資的確是個麻煩事兒。如果有誰病了或由於其他合情合理的原因急需用錢,那麼公司可以給他個例外。
朱安·加西亞用他的一雙大手把帽子揉來揉去:“我拿不到錢嗎?”
“到下次發工資的日子來吧!朱安,到二十日再來。”
他默默地走了出去。我感到有些羞愧。我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對麵的萊裏,他避開了我的目光。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又有兩個司爐走進來,讀一遍通知,要我們給解釋一遍,然後嚴肅地走了出去,接著就沒有人來了。我們不知道,朱安·加西亞、皮特·曼多劄和弗朗西斯科、貢沙列茲已經把話傳開了,此刻,工廠裏的墨西哥工人們正在彼此解釋著這個指示。“現在非要等妻子生病、孩子要吃藥的時候才能拿到錢。”
第二天早晨,朱安·加西亞的妻子生命垂危,皮特·曼多劄的老母親幾乎活不過這一天了,孩子們中間流行著真正的“流行病”,唯一不同的花樣是:有一個生病的老父親。我們一直懷疑那個老頭是否真的病了,要不是有這件事兒,哪個墨西哥人也不會想起他來。不管怎麼說,沒有人雇傭我和萊裏調查別人的個人生活。我們造好表格,專列一欄寫明這些“緊急情況”,這些工人得到了他們的工錢。這樣過了一個星期,又來了新指示,簡單明了:“從今以後,隻在每月五日和二十日向雇員支付報酬。除非雇員辭去本公司的工作,不得有例外。”
通知貼到了通知板上,我們嚴肅地解釋這條新指示。“不行,朱安·加西亞,我們不能給你預支工資。我們知道這對你老婆、你堂兄妹和你的姑媽、姨媽不好,不過這是新規定。”朱安·加西亞走出去,把這事兒考慮了一番。他和曼多劄、貢沙列茲和阿亞拉一起把這事考慮來考慮去,然後,到了早晨,他又回來了。“我要離開公司到其他地方工作。可以發我錢嗎?”我們勸他,說這是一個挺好的公司,公司對待它的雇員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不過到後來我們還是給他發了錢,因為加西亞辭去工作了。貢沙列茲、曼多劄、奧布雷根、阿亞拉和歐台茨,等等,這些無法取代的最好的司爐,都辭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