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問我:“你需要正式報案嗎?”我給予了肯定的回答。我說:“我不願意因此事鬧上法庭。但是,如果我的孩子因此受到永久性傷害,我一定要訴諸法律。”警察將我兒子叫過去,一邊詢問問題,一邊在表格上填寫,然後,將報案收據交給我。
就這樣,在舊金山市警察局裏,有了關於這一校園“鬥毆”事件的記錄。我帶孩子臨走時,警察還和他開玩笑說:“Never try to beat anybody that is bigger than you!”他的意思是說:“絕不要試圖打任何比你塊頭大的人。”這名警察知道,抓傷我兒子臉部的那個黑人女孩,長得牛高馬大,比我兒子簡直高出一個腦袋,體重幾乎是我兒子體重的一倍。
孩子“哼”了一聲,萬般不服地被我牽著手,離開了校園。
到了周三,我按時趕到學校,對方的家長也來了,是那名女孩的祖母。主持雙方家長協商會的,還是那位副校長。她宣讀了那些目擊證人的證詞後,問我們有什麼意見。
見到孩子臉上的傷痕已經差不多痊愈了,我對副校長和女孩祖母說:“發生這樣的事情,任何人都會感到痛心。我們中國人,曆來將孩子的教育放在首位。我希望學校對於校園裏的安全多加注意。這一事件,無論如何學校是有責任的,因為我的孩子畢竟是在有老師在場的情況下,在課堂上被這名女同學抓傷的。他將自己使用的膠水拿給這名女同學,毫無疑問是正當的行為,而這名女同學拿膠水噴他,他走過去要報告老師,這名女同學卻故意站在過道上,擋住他的路。他一時忍無可忍,才打了這個女生一下。如果他不是非常憤怒,絕不會先動手打一個比自己強壯得多也高大得多的孩子。”
女孩的祖母說:“得知此事,我心裏難過得很。這女孩可是一個好孩子,從來不惹事,不像她的弟弟總是讓我操心。我希望她能夠記住這次教訓。”
副校長要女孩向我的孩子道歉,女孩不肯,隻是說:“這樣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副校長命兩個“冤家”走過來,將兩人的手強按在一起。我的兒子老大不情願地將自己的小手,勉勉強強地挨在了一個大女孩的胖手上。
四
那位主持了“和解儀式”的副校長,此刻就坐在舞台上,準備給畢業生頒發文憑。
接著上台的,是校長的兒子布蘭頓。他也是應屆畢業生。他朗誦了自己的詩作《漫長的旅途》。在詩中,他寫到自己如何感到功課艱難,如何覺得作業繁多,如何不願刻苦學習,但是,克服了這些困難後,所有的努力都終將獲得豐厚的回報。在整個畢業典禮中,陸續穿插著畢業生朗誦詩歌。可以這麼說,整個畢業典禮,實際上是由頒獎、講演和詩歌朗誦組成的,而壓軸好戲則是畢業生們一個個登上舞台,領取自己的初中文憑。
回想起來,我自己的初中時代,與我兒子的初中歲月,有著怎樣的天壤之別啊!
1976年和1977年,我讀初中。在仍然“以階級鬥爭為綱”的那幾年裏,我由於自己的家庭成分不好,升高中的可能性不大,心裏十分苦悶。印象最深的,是每個星期都要從家裏挑一擔牛糞,倒進學校的魚塘養魚;農忙季節,我們常常要幫附近的生產隊插秧,以培養集體主義精神。畢業時,老師吩咐每個學生,從家裏帶鱔魚到學校賣給食堂,每個學生交納5角錢,用於會餐。沒有任何儀式,沒有任何典禮,我們就領到了一本紅色的初中畢業證,走回所謂的“廣闊的農村”,去“一顆紅心,兩手準備”(一顆紅心,意即“保持革命鬥誌”;兩手準備,意為既準備上高中,也準備紮根農村幹革命)去了。
有時候,麵對貪玩、怕苦的兒子,我真想大喝一聲,孩子,你享受著免費的義務教育,包括你父母在內的納稅人,為你提供了從小學到初中全部的免費午餐;到了高中,你還將繼續享受這一切;在你的學校裏,有著圖書館、體育館、大禮堂,先進的教學設施應有盡有;你可知道,世界上有多少孩子,他們一生中從未踏進過教室嗎?你可知道,你的父親小時候,曾多少次因為無錢支付兩元人民幣的學雜費,而被老師放學後留校訓話嗎?
在接下來的頒獎儀式中,我數了一下,共頒發了以下的獎項:馬克·羅紀念體育獎,獎勵男女各一名體育尖子;詹姆斯·帕拉維托尼人道獎,這是在該校任教25年的一位老教師,前些年去世,以他的名字設立的獎,鼓勵立誌當老師的優秀學生;由校長親自頒發的“企鵝獎”,是該校頒給學生的最高獎項;最佳到校獎,頒給了3位在整個3年初中學習期間從來沒有缺課和遲到的學生;學術成就獎,則頒發給了6名優秀學生。奇妙的是,學術成就獎,得獎者清一色全為華裔女生。這也難怪,因為在這所初中,華裔學生占64%,非洲裔學生占17%,西班牙裔學生占7%,白人學生占3%,重視教育的華裔家庭將濃厚的學習氣氛帶到校園,形成了良好的學習環境。
學生樂隊重新奏起歡快的音樂,儀式進入最後一項:頒發畢業文憑。隻見校長站在舞台中央,和每一個昂首闊步登台的畢業生握手,將一紙文憑遞到他或她的手裏。我的孩子走到校長麵前時,我不失時機地按動快門,將他領到畢業文憑的那一瞬拍攝下來。
不要小看了這張印著英文的紙。祖祖輩輩都是中國湖北農民的我的家族,由這張印著“洋碼字”的文憑開始,不僅將延伸的根須紮進了異國的土壤,而且,紮進了異國的語言和文化。
當中華民族麵臨生死存亡的那些年,中國曾流行這樣一首《畢業歌》:
“我們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要做社會的棟梁,
我們今天弦歌一堂,
明天要掀起救亡的巨浪……”
孩子,在大洋的彼岸,是一個日新月異、蓬勃發展的大國,她給了你語言、膚色、文化和傳統,那裏是你中國人的根。若幹年後,當你出席美國大學的畢業典禮時,我希望你還能講地道的漢語,流利地閱讀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