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早晨開車,送孩子上學,就像一個勤勞的農夫一樣,侍弄著自己的莊稼,希望它豐產,而不是長成稗草。在我不久前寫的一篇遊戲文字裏,生動地描繪了孩子調皮搗蛋的樣子:
“早晨上學,眼皮難撬;千呼萬喚,起床撒尿。車載上學,屢屢遲到;放學回家,橫拖書包;仿佛伊軍,棄甲而逃;鞋襪衣褲,全部脫掉;甭管多冷,屁股火燒;遊戲機上,他逞英豪。戰車凜凜,鐵馬嘯嘯。妖魔鬼怪,飛機大炮。拔掉電線,他有新招:網上遊戲,精通電腦。愧為老爸,向他請教。他很不屑:收費5毛!吾家小兒,長得乖巧。腦子飛轉,常常驕傲:老爸你笨,總不開竅。聰明才智,我比你高!謝天謝地,燒香禱告;業荒於嬉,立誌須早。”
即使已經到了初中畢業這一天,他還壓根兒沒有意識到,望子成龍的心,乃是天下父母之心,並非隻有我中華民族如此啊!
3年前費盡周章,將兒子分配到這所初中的情景,還曆曆如在目前。美國的公立學校基礎教育,通行的做法是將一個地區劃分為一個學區(school district),學區的最高權力機構是民選民任的教育委員會(Board of Education)該委員會聘請一名教育局長(superintendent)擔任最高行政長官。整個舊金山聯合學區,由約20多所小學、16所初中、11所高中組成,教育費用全部由州政府財政撥款。所有的中小學,依據以全州統一考試為主要指標的教學質量,被評級為1-10級,級數越高,則學校越好。舊金山的英文大報《紀事報》,每年都會公布當年最新的學校評級情況。對學生家長來說,哪所學校屬於幾級,可以說牽動人心。
我的兒子剛到美國時,由於附近的學校全部滿員,他被分配到很遠的街區一所黑人學生占絕大多數的小學。那所學校的教學質量較差,評級隻有2級。可是,他在那裏卻遇到了一個非常盡職的白人老師Cogly女士。她在給我兒子的留言中,有一句話我終生難忘。她寫道:“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學生。你不要浪費自己的才智(Don't waste your mind)。”小學快畢業時,學區舉行了“初中之夜”(Middle School Night)晚會:在市中心的一所初中裏,全市所有的初中都設立了攤位,介紹各自學校的特點,以此吸引學生。這名老師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專程趕去參加晚會,陪著我逐一拜訪各校的校長、校長助理,向他們介紹我兒子的特長和創造性。在按分鍾計酬的美國,這個白人女老師冒著雨,乘坐巴士趕來,花了4個小時陪我找校長,隻有一個目的─希望她的這個中國學生能進入一所好初中,為將來的人生打下良好基礎。當我目送這位老師乘坐巴士回家時,我心裏的感慨真是無以言表:可憐天下父母心,而天下老師之心,竟也這樣相似乃爾,都盼望自己的學生成為棟梁之才。
可是,初中錄取通知書寄來時,我一打開,立刻傻眼了:我的兒子被分配到名為本傑明·弗蘭克林的初中。以這位美國大發明家的名字命名的初中,教學質量卻不高,在評級上名列3級。與錄取通知書一起寄來的,還有一張表格,學生家長如果對於所分配的學校不滿意,可以填寫此表,要求學區重新分配學校。這一程序叫作protest,大致就是“抗議”之意。對於不滿意、無法接受的決定,美國社會在製度上設定了“抗議”的程序,這對我來說,是很新鮮的事情。
我將兒子用硬紙板設計的高速公路立體橋、用訂書釘製作的恐龍等“作品”拍成照片,附了一封信給學區的教育局長。信中寫道:“我放棄了在中國的體麵職業,舉家移民美國,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孩子能受到良好的西方教育,使他的創造性在這個尊重個性與創造力的國度得到培養和發揮。他小學就讀的是僅被評為2級的學校,初中就讀的又將是僅被評為3級的學校。請問,這種分配難道是公平的嗎?我希望你能給他一次機會。”
在沒有後門可走、沒有人情可托的美國,我終於使兒子重新獲得了分配,被分到了這所評級為8級的初中─舊金山馬連拿初中(Marina Middle School)。
三
轉眼3年過去了。孩子已經由當初的小不點兒,漸漸長成少年。盡管他在每次的全加州統一考試中,成績都不錯,但學習的成績報告單上卻經常出現C甚至D這樣的成績,“警告”、“不滿意”等評語也時有所見;更有甚者,有好幾次,學校打電話到家裏,請家長立刻趕到學校。每當接到學校的電話,我就心裏打鼓:肯定孩子又在學校闖禍了。
大約半年前的一天,我接到學校打來的電話,說孩子在學校裏被一名黑人女同學抓傷了,傷得很嚴重,要我趕緊到學校去。
放下電話,心急火燎地開車趕去,隻見學校的輔導員辦公室裏,我的兒子有氣無力地坐著,左臉上被抓了3道長長的指痕,滲出血來。我真是又心疼,又生氣。
副校長是一位態度和藹的白人老太太。她簡單介紹了“案情”:在下午的手工課上,我的兒子和一名黑人女同學發生了糾紛,我的兒子先出手打了那女孩的腦袋,那女孩就將他抓傷了。我詢問兒子,兒子講述的案情則要詳細得多:“她找我借膠水,我拿給她後,她還不走開,用膠水噴我,差點噴進我的眼睛。我忍不住朝她的腦袋打了一下,她就一把抓過來,將我抓傷了。”
副校長的桌上,擺著同學們寫的目擊證詞。副校長說,為了保護學生的隱私,這些證詞現在還不能給你過目,等到下周三舉行雙方“家長/監護人協商會”時,才能給你過目。我提出要給孩子臉上的傷拍攝照片。副校長說,照片已經拍攝好了,並且,已經有兩名警察到場。說著,副校長拿出幾張用數碼相機拍攝的照片,照片上,孩子的傷可謂觸目驚心。
我對副校長說:“不管事件是如何引起的,總之,在這一事件中,我的孩子是受到傷害的一方。如果日後他臉上留下了永久性的疤痕,我保留控告對方監護人和學校的權利。”對我的話,這位白人女教師表示讚同。她說:“你有權進行法律訴訟。不過,我相信,孩子臉上的傷不會留下永久性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