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麗妮
放學後,夏朵沒回家,去了那破平房後的小池塘,在那塊石頭上坐一會兒。她兩耳塞著耳機,隨MP3的韻律搖頭晃腦,看斜陽染黃了的池水,一顆一顆,往池裏扔石子。咚,咚,咚……,那聲音,像夜裏巷子口悄悄響起的拐杖聲,低低應和耳畔的樂曲。
待池水的暈黃褪淨,夏朵才踏上空蕩蕩的石板小路。
隆得,隆得……腳下的舊石板似乎在歎息。一股莫名的氣息驟然襲上來,周圍異常寂靜,像隱藏著一場陰謀。這是個被遺棄的老平房區,將要蓋起一個花園小區,每一扇虛掩的窗口,都散發出零亂的缺少人氣的腐味。現在,腐味被異樣的氣息覆蓋了。
夏朵的心一陣狂跳,遲疑片刻,繼續往前走。
忽然,幾個穿和她同樣校服的男生,踩著不同顏色的鞋,從身前身後的破房裏晃出來,抱著單薄的胸,勾頭斜眼盯著她。
夏朵忽然邁不開腳,腿裏仿佛有一根筋被挑起來,又痛又麻又酸。
膽小鬼!她自己罵自己,僵著脖子僵著腿往前走,目不斜視。
一扇豬肝紅漆舊木門“嘣”一聲打開,一顆青光光的碩大腦袋豁然冒出,撞進斜陽裏,把斜陽裏的微塵撞得像被踹了一腳的螞蟻群,鬧哄哄起來。大腦袋也穿袖子鑲有兩條紅邊的白色校服,左手插在褲兜,粗長的右臂撐著門框。
他盯著她,不說話。
她暗暗定了定神,也盯著他,不說話。
他是西郊中學盡人皆知的流氓頭,那幾個小男生是小流氓。都說沒有他們不敢幹的壞事。
她把頭慢慢轉向小路盡頭,盡頭處,便是被晚霞染得血紅的池塘。過了池塘,穿過一個黃葉間夾著綠葉的小樹林,能看見幾排跟這兒同樣破舊的小平房,其中有一間,屬於她和一個自稱是她母親的女人。夏朵知道,此刻,那女人正忙著為“情人”做飯菜。
流氓頭重重地咳一聲,粗脖子往前伸,更緊地逼視她。
她掃他一眼,他眼裏有兩團火。
她忽然挺起胸,揚起頭,看也不看他,直直地用脖子撞開那條粗壯的胳膊,進屋。
屋裏暗,且亂,桌子歪著,一地的碎碗片,一隻花瓶倒在窗台上,一隻花瓶倒在窗台下……仿佛這家的男人和女人離開之前,吵過架。
她驀然想起父親,一個歪著脖子,拖著一條空蕩蕩褲腿的瘦瘦的中年男人。他離開家時,她12歲。那個黃昏,在母親摔碎第5隻碗後,他拄著雙拐,輕輕推開家門,艱難地,跳出去。在巷子口,他拖著長長的影子,咚咚地轉回身,顫著手掏出一個MP3.那小機子小小長長的,兩頭圓胖,中間細,像顆花生。父親為哭著追過來的女兒輕輕擦去腮邊的淚。然後,把那MP3塞進女兒兜裏說,朵兒留著,朵兒以後要聽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