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老爺點了點頭。
“這個事,我已經想過啦,憑我閨女的條件,要是給她找個一般的人,她是不會願意的。那日子還能過下去嗎?我不招養老女婿啦。給我閨女在青山鎮找個最好的年青人。就成。”
“這就對了,你閨女是鳳凰的身子,要是給你閨女找了一個憋憋屈屈男人,像王八一樣,那王八能降住鳳凰嗎?你閨女看到那些活蹦亂跳的龍,在天上飛,她能不動心?心要動起來,她能不往那些龍的身邊靠?結局會是個什麼樣子,那不是鼻頭上落的蒼蠅,明擺著的髒事?”
周媒婆心裏明白,必須徹底打消五老爺招養老女婿的念想,她的大媒才有繼續做下去的可能。
五老爺:“是,是,要是那樣,我把女婿的心弄進家裏來了,可我閨女的心跑到家外頭了,我等於是拿著我的心肝去換了一副驢下水。就這樣吧,就按著嫁閨女的路子走。”
周媒婆:“嗨,你要早說話,我何必說這一大堆沒有用的。好啦,你倆就把心放在肚子裏,等著聽我的喜信吧。”
周媒婆伸手抓起大洋,塞進懷裏。抿著兩片嘴,邁著兩條腿,美滋滋地離開大太太的房間,臨出大門,五老爺又語重心長叮囑了一次。
“這樁婚啊,你說什麼也得給我辦成了,等閨女拜堂成親那天,我再賞你一百塊大洋。”
周媒婆聽到最後五個字,打了一個趔斜,差一點癱倒在大門口。她跑腿賣舌十餘載,嘴皮子不知道磨掉了多少層,鞋底子不知道蹭破了多少雙,歪嘴巴不知道說了多少謊話,所得到的硬貨,總算起來,還沒有五老爺這一次給的多,她怎能不感到震撼。
“五大老爺,你不愧是個爽朗人,辦事痛快,出手大方。天上那幸福的大雨點一個接著一個的就往你身上落,那就對了,你知道那是為什麼,因為呀,從你身上蹦出來的水星星,就能把和你親近的人都喝飽了。那些狗頭狗腦的莊戶人家,哪有你這樣的風度,哪有你這樣的氣派。你就是那九天上騰雲駕霧的飛龍,他們都是那爛泥坑裏憋憋屈屈的爬蟲。你放心,絕不能讓你的大洋在我身上白花了,,這樁大媒我周媒婆要是說不成,我就跳到那響水河裏去喂魚。”
周媒婆走出佟府大門,憋在屋子裏的兩個姨太太匆忙跑了出來,二姨太大櫻桃上前拉著大太太的手,三姨太蹭到五老爺身邊。
大櫻桃:“大姐,閨女和王家的婚事成啦?”
大太太把手抽了回來:“成什麼成,這隻是去問問路,媒婆剛出門,還沒有到王家大院呢,更貼還沒有換回來,就能成了?”
大櫻桃舔著一張哈巴狗的臉,賺了大太太兩隻狼一樣的大白眼。氣得她把頭轉向一邊,望著炮樓上的燈籠。
五老爺:“這件事啊,估計問題不大,不說是鐵板釘釘了,也是水缸裏的王八,十拿九穩。”
“這可是個大喜事,兩家換完貼子,就要相親了,美珍什麼時候能回來?”
三姨太知趣,隻對著五老爺說話,免得遭到和大櫻桃一樣的下場。
五老爺:“電報都打過去好多天了,按理說早應該回來了。這個閨女主意就是正,我都急的火燎了屁股,她也不著急,還慢慢騰騰拖拖拉拉的。”
大太太眼睛一瞪。
“淨說那些不貼骨不連邊的話,北平那麼遠,能和拍電報一樣啊,說到就到了,不得一步一步走回來,你就是給她安上翅膀,讓她像大天鵝一樣在天上飛,那也得飛一陣子。”
五老爺:“我不是著急嗎。”
大太太:“你著急那是應該的,閨女是你親生的,你不著急誰著急,廟裏的和尚能替你著急?”
“你瞎嚷嚷啥,你不是一樣著急,一天到晚在我跟前嘟囔,沒完沒了的,我耳朵都起膙子了。”
“嘟囔幾句怎麼啦,不好聽啦,它能像被窩裏貓刁陽子叫喚的動靜那麼好聽嗎,這是閨女一輩子的大事,我多說幾句不應該嗎,不好聽你也得受著。我不在你跟前嘟囔,我在誰麵前嘟囔,我和別的男人在炕被窩裏睡過覺啦,還是到河邊的樹林裏去撒野了?”
大太太是旁敲側擊的高手,挖苦著五老爺,也譏諷著他的兩個姨太太。弄得三個人都啞口無言。
大門外傳來馬鈴聲,一輛馬轎車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一個姑娘,筆挺的白色西裝,一頭黑卷發,兩隻金耳環,閃亮的大墨鏡,精致的小皮包。伴隨著高跟鞋清脆的踏地聲,進了大門。
“閨女,你可回來了。”
大太太急忙衝上前去,也許是盼女心切,也許是怕其他人搶了她生母的優先地位,她失去了往日的老態龍鍾。
佟美珍摘下墨鏡,露出繡眼細眉,把兩隻白絲手套塞給五老爺,伸開小手摟住了母親。
“娘,你不是病了嗎,怎麼出來了,病好啦?”
“你娘那是想你想出病了,聽說你要回來了,不用找先生開方子喝藥,病就好了。”
五老爺知道自己女兒是個接受新思想的知識青年,在發給女兒的電報裏,與王家訂婚之事半個字沒有露,用‘母病甚念速歸’精煉的六字報文,把女兒從京城騙回家中。
大太太:“我沒有什麼大病,有點小病,也是想你想的。你回來了,我就什麼病也沒有了。”
女兒長大後就沒有在她身邊待幾天,大太太見到風姿招展的女兒,比當初見到油光滿麵的五老爺都高興,對丈夫用詛咒她有病去欺騙女兒的做法,她都沒有認真去計較。她的觀念是,不管鉤子是直的還是彎的,長的還是短的,粗的還是細的,隻要能把魚從水裏釣上來,就是好魚鉤。
炮樓上下來一個男人,直著眼睛看了佟美珍許久,張開一圈布滿黑毛的嘴,露出兩顆大金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