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這是大小姐吧?”
“嗯,是我的寶貝千金。”
金牙:“啊,我從來沒見過。”
五老爺:“你來我這才幾個年頭,當然不認識啦,她在北平讀的書,又在西洋留的學,剛從京城回來。我這個當爹的,見到她比見到天上的天仙女都難,更不用說你了。”
“真俊。”
金牙說出來的話是由嘴裏滲出來的口水和酒氣混合而成的。
大櫻桃望著金牙,眼裏埋著嫉妒。
“大小姐俊嗎,你都看到她那個地方好看啦?”
金牙:“那個地方都俊,和我們本地的姑娘不一樣。”
大櫻桃:“人家喝過洋墨水,那身上都是洋氣味,能一樣嗎。”
大櫻桃吸取了教訓,怕還會遭到大太太的白眼,把洋毛子味改成洋氣味。但她還是沒有躲過。
大太太:“我閨女長的好看不好看,天下人都長著眼睛,用不著你來品頭論足說長道短的,你那肮肮髒髒的破嘴,別把我閨女幹幹淨淨的身子埋汰了。閨女從京城大老遠回來了,還沒有進屋呢,站在這門外頭,風吹日曬的,淨聽你們一個個的陰陽怪氣了,你們不心痛,我可心痛,走,閨女,到娘屋裏坐,娘和你說點好事。”
大太太拉著女兒的手,進了正屋。把五老爺等人都涼在院子裏。五老爺深深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搖著頭。
五老爺養活的三個女人,並不像養活一群老母豬那樣和諧,爭風吃醋是家常便飯。要想過上平靜安寧的日子,那隻能等待她們都進入佟家祖墓之後。
五老爺捧著水煙袋,在院子裏慢慢數著步,心裏在揣摩,女兒知道他給選的佳婿後,能高興到什麼程度,他怕把女兒驚喜出什麼病來,他的功勞就沒有人買賬了。
突然從大太太屋裏發出了女兒的吵鬧聲。五老爺提起袍襟奔進正屋。隻見女兒掐著細腰,歪著腦袋,正在審訊她的生母。
“誰給你們的權利,來私自左右我的終身大事,你們長的是我的心嗎?你們長的是我的眼睛嗎?你們知道我心裏是怎麼想的嗎?你們知道我心裏的白馬王子是什麼樣子嗎?這些,你們都不知道,你們憑什麼給我定親,你們把我當成一個花瓶呀,想放在哪個男人懷裏就放在他懷裏。這是封建包辦,是陳規陋習,這樣的婚姻,不論在西方,還是在中國,和滿清男人背後的大辮子一樣,都會遭到人們嘲笑的。要是讓我周圍的朋友知道,我的丈夫是父母給挑選的,指定的,他們都能笑掉大牙,鑽到桌子底下。”
“我不是著急嗎?”
“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你是我親生的,我不著急誰著急?”
“著急就能隨便找個男人把我嫁啦。我是人,是你的女兒,不是院子裏養的豬,養的馬。”
“怎麼是隨便找的,你爹是給你精挑細選的,青山鎮再找不出第二個。”
五老爺聽出女兒是為婚姻的事發脾氣,急忙解釋。
“閨女,可能你娘沒有把意思說明白,我滿青山鎮挑呀找呀,就相中了王家那當署長的小子,這個事啊,是我和你娘的想法,拍電報叫你回來的意思,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你要願意,這婚事就成了,你要不願意,那就算了,全當沒有這回事。你別生氣。什麼事都有商量的餘地。”
可憐天下父母心,在兒女步入青春期以後,父母的主導地位已經不複存在。他們逐漸開始變為弱勢。五老爺在青山鎮是個霸氣十足的主人,響當當的老爺。在自己獨生女麵前,他變成了肝腦塗地的奴才,乖巧巧的孫子。
美珍:“你來的正好,我還想找你呢,你撒謊騙我,說我娘病了,把我嚇的急急忙忙從京城趕回來,結果是背著我給我包辦婚姻。”
五老爺:“怎麼是背著你,這不都全告訴你啦。”
“怎麼沒有背著我,電報裏怎麼沒有告訴我,你背著我幹的事還少嗎,你娶了一個又一個女人,你告訴我了嗎,都是我娘在信裏告訴我的。看在你是我爹的份上,我不和你計較了,你得寸進尺,對我的終身大事你也要幹涉做主。”
五老爺:“我都是為你好。”
美珍:“這是哪門子為我好,好在什麼地方?你娶姨太太是為我好嗎,那是為了生兒子繼承你的家業,你給我在家門口找女婿是為我好嗎,那也是為了你自己,是給你養老送終。哪一樣是為我好?”
五老爺被噎地瞪眼凝舌。
父母為兒女的將來著想,拳拳之心,情有可原。兒女對自己的人生充滿幢景,想入非非,理所應當。所有的爭執和分歧,都發生在這些說不清辨不明的情理之中。誰對誰錯,誰是誰非,天公難斷。
美珍:“告訴你們,我的婚姻,我自己做主,你們給我包辦的,別說他是青山鎮的鄉下佬,他就像風流倜儻的唐伯虎再世,我也不同意。”
大太太:“閨女,媒婆已經去王家了,王家要是答應了,怎麼辦,人家能不罵我們佟家人,把屁放完了,還想再吃回去。我們這不是自己把臉伸出去,當著屁股讓人去拍。”
美珍:“你們既然有本事能把兩個人弄到一起,為什麼就不能把他們再分開,你們實在喜歡他,就想讓他做你們的女婿,可以呀,我爹能背著我買年輕女人給我做姨娘,不妨再多買一個姑娘,給我做替身,給你們做女兒,嫁給他,不就兩全其美,稱心如意了。”
佟美珍說的輕鬆,不拘小節。五老爺聽著別扭,有苦難言。大太太半喜半憂,喜的是女兒在丈夫麵前為她出了壓在心頭的怨氣,憂的是不知道任性的女兒還能惹出什麼是非來。
女兒本是夫妻倆甜甜的心頭肉,現在成了含在嘴裏尖尖的魚刺骨,吞不進,也吐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