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門裏門外喜氣洋洋,熱熱鬧鬧。在楊家繅絲廠裏,卻是死氣沉沉,冷冷清清,一個女工跑到柳樹下,在樹叉上掛上了繩子,把脖子伸進繩扣,正要上吊尋死,幸好被班頭邢菊花看到。急忙上前把她救了下來。
上吊女工叫‘小肉包’,等她蘇醒以後,邢菊花問:
“小妹,你這是為啥呀?怎麼就不想活了?”
小肉包湧出一串淚珠:
“菊花姐。你看看我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怎麼有臉見人,你就讓我死了算了。”
菊花:“不是都和你說過了,待幾天就把你送到鄉下去,把孩子生下來,給人嗎?”
小肉包:“我不,我不給人,我自己留著。我要把他養大,我還指望他給我養老送終呢。”
菊花:“啥?你要留著,把孩子養大?”
小肉包:“啊。”
菊花:“你怎麼養他?就在這廠子裏養著?”
小肉包:“看你說的,這地方連耗子都不願意待,還能養活小孩呀,我肚子裏的孩子是老板的骨肉,他能讓自己的孩子住著破工棚,聞著繭臭味,喝著爛菜湯,吃著硬窩頭呀,我就是能舍得,他還能舍得?”
菊花:“老板的意思,可不想讓你把孩子留下。是讓你把他生下來送人。”
小肉包:“孩子是他的,也是我的,他自己說了不算,你不讓我死,我今天就去他家找他,當著他的麵把這事說明白。”
菊花:“今天?今天是老板兒子娶媳婦的大喜日子,家裏來的全是街坊鄰居,親朋好友,你去找他?你想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們的醜事啊,多丟人,老板的臉往哪擱?”
小肉包:“大夥知道了怎麼啦,我都是他的人了,肚子裏都有他的孩子,有什麼丟人的,醜媳婦早晚都得見公婆。他用八抬大轎把兒媳婦娶進門,培紅掛綠,穿金戴銀的,卻把我扔在這又髒又臭的地方活受罪,我怎麼啦,我當初不是黃花閨女啊,讓他給糟蹋了,都懷上了他的孩子,就不管我了。我怎麼活。我不找他,我去找誰。嗚嗚——。”
小肉包淚流滿麵,哭天喊地。
廠掌櫃劉麻子聽到哭聲,急忙跑過來:
“這是怎麼啦?龍王娘娘為什麼不高興了,發起大水啦?”
邢菊花伸手將劉麻子拽到一旁:
“她要到老板家去鬧事,你趕緊去把老板叫過來,我在這看著她。”
麻子:“今天老板的兒子娶媳婦,家裏家外那麼多人,他能來?”
菊花:“這要死要活的,就要去老板家裏,他不來怎麼辦,快去呀,你還磨蹭什麼。”
“噢。好。”
劉麻子點了兩下頭,急忙離開。
楊家院裏的婚宴還在繼續,台階上是貴賓席,坐的王潤鋒和商會老板們,楊景賢來到桌旁為同行敬酒。
潤鋒:“景賢老弟,聽說大侄子娶了一個富家千金,你現在不僅是買賣昌盛,事業發達,人丁也興旺啦,我們商會的老哥們向你祝賀,恭喜恭喜。”
景賢:“同喜同喜。”
潤鋒:“親家是做什麼的,也是買賣人?”
景賢:“和我們一樣,也是靠軲轆繭球子吃飯的,不過可比我有勢力,聽說在奉天、安東還有買賣。海邊的鹽場也有他的份子。不算太富有,比一般人家還是好多了。隻是和會長你比,那是差的遠了。”
潤鋒:“我也是靠祖上打下的基業混日子。不過是小打小鬧,和那些達官貴人是不能相比的。”
景賢:“在青山鎮,論買賣大小,論田地山嵐多少,沒有敢和你比的,你要是小打小鬧。我們這些人都成了窮光蛋啦。”
潤鋒:“在青山鎮,我還算是有點家底的,和安東的、奉天的大亨比起來,我算什麼,也是個窮光蛋。山外有山,樓外有樓。”
景賢:“我們是靠實打實幹一點一點做起來的,他們靠什麼發家的?是靠當官貪的,是靠當胡子搶的。張作霖原來和我一樣,也是個沒爹沒媽的窮光棍,後來人家就發達了,整個東北都成了他的天下,還打到關內去了,當上了什麼安國大元帥。”
馬德山張開了嘴:
“不管靠什麼,那也是能耐,也是個人物。我們就沒有人家那個本事,把眼珠子都盯在小小的繭球子上,把心思都用在自己的二畝三分地裏。咱們呀,沒有那個膽識,也沒有那個眼光。”
潤鋒:“要說張作霖膽識他倒是有,可眼光還是短了點,和東洋鬼子玩鬼心眼子,最後還是沒有鬼過日本人,連自己的小命也被日本人拿走了。他是靠日本人發的家,也是讓日本人要的命。”
楊景賢的表妹夫吳貴匆忙來到楊景賢身旁。
“姐夫,剛才劉掌櫃來了,廠子裏有點事,讓你去一趟。”
景賢眉頭一皺:“今天這日子,我能脫開身嗎,怎麼了?”
吳貴貼近他的耳朵,低語了幾句。楊景賢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後楊景賢露出一絲笑容,對著在座的人:
“各位,廠子那麵有點事情,我要去一下,失陪了,你們繼續喝酒,我一會就回來。”
潤鋒:“你廠子還有人幹活?他們沒有來喝喜酒?這是你家的大喜事啊,你不會連一雙筷子一個飯碗都舍不得吧?”
楊景賢有些不好意思,在同行中,大家都知道他是個把大洋能捏出水的主。窮棒子的外號足以說明他的吝嗇。
景賢:“有一批貨催的很緊,就沒有讓她們全停工,隻來了幾個人,大多數人還在廠子裏加班加點,就這樣,恐怕也不一定就能趕出來,不按期付貨,和買家不好說話呀。”
潤鋒:“那是,信守合同,保質保量,按期付貨,這是我們開廠子做生意必須遵守的規矩。工期怎麼那麼緊,是訂的貨太多了?”
景賢:“也不多,我的那些機器你是知道的,用人不少,產量不高,不像你廠子的機器那麼先進。出的絲質量好,產量也高。”
潤鋒:“你也該換換了,老機器該淘汰的就得淘汰,不淘汰就跟不上發展的形勢嘍。南方的繅絲廠我去看過,人家都把老機器換成了新式的繅絲機,那可好多嘍。”
景賢:“我也想更換機器,一時半會拿不出那麼些銀子,底氣不足啊。”
潤鋒:“也是,新的機器太貴,一下子全換掉,需要不少的大洋,都有點困難。前兩天一個日本人找到我們商會來,要推銷他們東洋的繅絲機,價格比西洋貨便宜了接近一半,而且還可以賒賬,兩年之內把機器錢還清就可以。我一聽,這是件好事呀,我們商會的老夥伴們這回好啦,可以把機器都換成新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