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下來,回想一天發生過的瑣事,是否有特別的事件可以珍視,並以為紀念。沒有,這隻是個平常的日子,平常得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然而就在這個日子,一個善良和平庸的人走過了30載的人生曆程。

重慶知青

/佚名

山外的世界很大,很精彩。真得感謝這些重慶知青,特別是趙。

20多年前的一天,村裏熱熱鬧鬧湧來十幾個嘻嘻哈哈扛鋪蓋卷的年輕男女,攪破山鄉寧靜的夜。知情人說:是重慶知青。

知青下到村裏,對一切都很新鮮:小橋、山溪、古樹、老屋,雞、豬、牛、趕場。村人對不拘小節的知青們也很稀奇:白淨肌膚,沒有補疤的衣服,塑料涼鞋,學習園地,文藝宣傳隊,書,家信。由稀奇而生神秘,而至敬仰,這種敬仰幸運地把我引進了一個嶄新又極富魅力的世界。

最先認識的就是趙。趙是不是正宗的重慶知青,對我來說至今是個謎,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至少來自重慶所轄的某一個縣份。趙矮矮的、胖胖的,說不上漂亮,未說話先抬頭,頸子像長頸禽吞咽東西樣向前伸一伸,才問:“哪家的娃兒,來看學習園地?”聲音如銅鈴碰撞,十分的清脆悅耳。嚇我一跳,以為需要保密,不許外人來讀的,正不知所措,卻聽有人喊她,於是,她哼著“公社是棵常青藤”走過之後,我知道她姓趙。下次見她,也跟其他人一樣叫:“趙!”她不惱,仍是抬頭,伸頸,揚眉,說聲“娃二”,一臉的和善。

不久,我發現知青點樓角的一間房裏有兩排擱滿了書的架子,細看,門框上用墨汁寫了三個大字:“圖書室”。原來有這麼多的書!回家便做夢,夢見自己遁入圖書室狼吞虎咽,大翻大閱,有腳步聲響上樓來,嚇得跳窗……醒來,心中難受。最終忍不住,遇見趙,就麻起膽子問:“書是哪個管?”找對了人,正是趙;又問:“準不準看?”後來就跟在趙後麵,看她打開鎖,進入圖書室。看見整齊的幾百上千冊書就靜悄悄立在眼前,真是激動。書讀得癡,上午進圖書室,趙有事出去,就鎖上了門。時間很快從書頁中溜過去,直到蚊蟲在耳邊“嗡嗡”地飛,在身上使勁地咬,眼睛抵攏書頁也看不清字時,才發覺天已然黑下來。推不開門,就使勁拍,有人以為進了賊,持棍棒叫來趙打開鎖後,才記起室內還關有一條小“書蟲”。趙極感動,從此特許我可以把書借回家看。

書很薄,看的速度就快,一天一本,囫圇吞棗。後來趙嫌天天登記麻煩,見我一來,幹脆把鑰匙交給我,自己去拿,一次限兩本。如此,讀完了許多書,至今受益。

天近黃昏。趙正剁豬草,見我又來,說:“這麼快?寫篇讀書心得來!”我說“要得”,一邊搶過她手裏的刀,飛快地剁起豬草來。鄉裏娃兒,剁草是練到家的。趙站在旁邊,用溫暖的目光看我,我感覺出那目光柔柔的,像姐姐。

借了書,不敢馬虎,認真讀了兩遍,認真寫了篇體會,再次借書時,趙沒有提及此事,我很失望,因為這是我識字以來第一次認真作的“文章”。但是,想起她那如星光燦然的目光,我原諒了她,或許她太忙了。從此後,我開始堅持寫觀察筆記,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看的。

就這樣一直讀到幾十個(後來又分批來過十幾個)重慶知青全部回城。趙是最後一批;她走的時候,我上學去了,不知道。到底她回了哪裏,也眾說不一,有說回重慶待業的,有說到萬盛進廠的。不管怎麼說,她是回去了。

山外的世界很大,很精彩。真得感謝這些重慶知青,特別是趙。知道嗎,趙,那個當年在你眼中不知是哪家娃兒的年輕人至今還記著你,記著那個引他人生起步的小小圖書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