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也像當年的“川客”們一樣,走在了異鄉的土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也將那個叫做鄉思的東西塞進了我的行囊,那沉沉的思念將我壓得精疲力盡。不時想甩一甩頭,揮一揮手,裝出很灑脫的樣子,可甩不掉、揮不去的,是鄉思,是不改的鄉心,是不斷的鄉情。

真想找一個沒人的地方,以一種呼喚的姿態,向著故鄉的方向喊一聲“哎——”可看著南來北往的人流,我競不知道故鄉在哪一個方向,站在路口,我茫然若失,哪一條是回家的路?

沒有人告訴我。隻有手中的筆沙沙作響,白紙上塗滿了我的思念。

今晚,這幽藍的夜空下,我抬眼望天,鄉思的河從眼中流出,無聲地淌下,於是月亮模糊了。月亮模糊了,遠方,故鄉的上空呢?

我不願再想了,隻是仍舊抬頭望著天,幽藍的夜空下,鄉思的河水靜靜地流,我不擦它,不擦,讓它去——映藍媽媽頭頂高遠高遠的天!

鄉思

/張福熙

麵對如此的景物,又怎能不產生“鄉思”呢?表達一種強烈思鄉之情,常夾雜著一些直抒胸臆的言語,如“我真想……”“好美的……”等等。

生活需要拚搏,需要奮鬥,需要我們用雙手去創造,但生命更需要溫暖、需要溫馨、需要溫潤纏綿的音符,那便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揮之不去不招即來的鄉思。蓋一棟心靈的房子吧,用愛去守望那片淨土,輕輕撥弄生命的音符,可以洞見那舊時光,掀開一段記憶,明白自己來時的方向。

在我的記憶裏,我此生沒有這樣清閑過。我坐在食堂的一角上。我不必轉頭或東或西而能完全看見室內一切景色;尤其,勞煩我的耳目的形形色色的來路也隻有兩麵,使我覺得比坐在中間者更是安閑。

我想在這清閑中開始我所欲做的工作。這種工作是我所預計或為旅行所積欠下來的。然而我又想這第一日應該清閑一下,所以連手中的這本日記也是屢次拿起而屢次放下的。

我的肩背所斜倚著的木壁零零地震動。不錯,這外麵就是波浪了,它的奔騰的聲音真好聽啊!四年以來,我所住的總是高樓,從未聽到雨打屋瓦或雨水流地麵的聲音。在家中,低頭看書時或深夜醒來時,欲知道下雨與否或雨止與否,不必抬起頭來或開門出去,隻要諦聽瓦上就知道。還有,每於大雨之下,院中積水數寸,不等雨止,鴨就在院角簷下出來遊泳。在鴨聲的輕快中,我感到驅逐烈日的風雨的涼爽。

抬起頭來,我似乎想聽聽這聲音是否從屋瓦上來的。我看光亮的天花板上的影子。窗外一半是波,一半是天的景色投射到開著的玻璃窗上,窗洞與玻璃窗都投到反射鏡似的天花板上,於是我們可以看上下四個圓形與四個海天,水泡與波在船旁的水上向船後退去,而在天花板的反射中卻反方向的轉成半圓形,使我想起幼年時所玩的走馬燈。是的,現在已是陰曆十二月,預計到家時還在舊曆新年,正可玩走馬燈,過我消失多年了的幼時的鮮美生活!

忽然的從兩股裏傳送上來涼爽的感覺,好像是穿了薄綢褲坐在石板上的樣子,這觀念似乎還是許多年以前所有的。

真的有許多年了。夏天的早晨,我家院中滿栽雞冠花和美人蕉。緋紅的荷花乘著涼快浮在綠葉上放開來,我在這花前讀書或寫字之後就取了鬥桶到河中汲水灌花。汲了幾桶,小孩的腕力與腿力有些疲倦起來了。恰巧,針一樣細而蜻蜒一樣在頭上有兩隻大眼睛的魚秧在水上幾點綠萍的中間搖動尾巴,然而並不前進。

早晨的太陽斜照水上,反射到河埠的橡子間,輕鬆的棉花似的依水的動蕩而跳舞。

輪船中天花板的麵上也有這種光彩,這是船邊海水上的日光經過圓洞反射過來的,因此使我回憶起幼年時河埠頭的日影,而且使我感到那當時坐在石級上的涼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