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裏舊事

/佚名

河水淙淙,夾著魚兒,在花草中繞到公路腳下,一座百年石橋橫跨過去。

我的老家在一個說偏不偏、道近不近的鄉下村子裏,離鎮上半小時路程,距縣城20公裏。村裏聚居了近40戶程姓人家,隻少數幾戶散姓。公路從村子背後通過,前麵是一條清澈透亮的小河,小河繞著村子圍了三麵,河岸上修竹成籠,野花錦簇常年不絕。河水淙淙,夾著魚兒,在花草中繞到公路腳下,一座百年石橋橫跨過去。村子這頭上橋,過了橋就是從一個大山包上硬砍出來的公路,一直連到鎮上。村子就在橋頭。

差不多任何季節,從村子裏望出去,都不會找到荒涼和淒清的影子。過往行人常常駐足於此,享受完沒有絲毫汙染的涼爽空氣後,感歎:真是好風水。

對好風水的村子,我是時時在夢中回想著的。但是醒著的時候,我又會偶爾想起一些奇怪的人或者事來。

20世紀70年代初期,在村裏素有“大炮”之稱的一個本家嫂子,從很遠的毗鄰村大山坡割草回來,突然就瘋了。

“大炮”夫妻倆身強體壯,辦事風風火火,是生產隊裏絕對的壯勞動力,一般人挖溝6分、最多8分,她倆無爭議的得10分。當然得10分還有其他的原因,由於體質上的威懾力,她們要10分,沒有人敢給9分。打架打不過。有一次生產隊學大寨,晚上加班開挖水渠。通過一星期上百勞動力的熬夜苦戰,總算挖出了一條長約兩百米、寬一米、深一米的排水溝。總結會上,一些男勞動力獲得了獎狀。“大炮”的妹妹沒有得獎。第二天,“大炮”的母親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了強壯兒子,說,雖然是一張紙,但是大家都有了,我們就該有。“大炮”找到隊長說,補起。隊長說,補起。不出半天,獎狀就送到了家裏。

還有一次生產隊長換屆選舉。為了給男人競選隊長爭表現,“大炮”和她男人宵完夜,趁著夜色雙雙扛上耙梳去撻田坎,一直到半夜。第二天開晚會時,上麵派來搞運動的工作組組長表揚“大炮”男人:“這是什麼精神?這是為人民服務的精神,是生怕別人曉得的精神,是摸夜螺絲的精神,大家社員都要向他學習。”

第二天晚上開會時,情況發生了變化。工作組長又講話,前晚程某某撻田坎200米,昨晚又有新紀錄:向某某靠一隻眼睛(另一隻眼在修水庫時被炸瞎)撻了250米!

如此反複下來,互相爭強鬥勝,夜夜叫勁。然而終因程某某平時欺人太盛,人緣太差,最終沒能選上隊長。一隻眼的向某某被選為隊裏第x任生產隊長。

“大炮”瘋了後,看不出有什麼痛苦。隻是語言上顯得錯亂,一些平時聽不到的話胡亂說出來,還很有趣。比如,“樂爾樂,樂爾樂,龜兒子,程某某(其夫),吃屁不?”“我把你的草割了,我不該割,我給你燒紙”等等。在詢問“大炮”瘋前下午同行的人得知,“大炮”在某墳前割了幾把草。

家裏人認為是因為“大炮”得罪了墳的主人,被鬼找到了,因而備齊香燭錢紙,多次到墳前磕頭謝罪。病情也隨著“送禮”的輕重時好時壞,直到後來紙燒煩了,紙房子也燒了,酒也敬了,頭磕夠了,大約在兩個月過後,“大炮”才在一夜之間徹底清醒過來。所有的人都說,還真有鬼。那鬼厲害。

後來問起“大炮”瘋中的往事,她一概不知。隻是怪不好意思,也說不出是否真的與鬼遭遇過。從此以後相當長的時間,再也沒有人敢於在別家的墳頭上或者墳前割草。

事過二十年,我回老家的時候,“大炮”已然不在。隻夏天的時候見“大炮”男人脫光衣褲,穿一條在前麵關鍵處貼了花布的老舊內褲,在村子裏遊來遊去。問及家人,說:“大炮”瘋病好後,一直很正常。但是在她走前一兩年,常常頭痛厲害。到醫院檢查,是腦殼裏長了一個瘤子。

“大炮”最終走於腦瘤。但不知她發瘋時腦中是否也是長了瘤子。村子裏的人都不知道,我也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