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麼想再見到我童年時期的腳跡!我多麼想回到我出生的故鄉,摸一下我念念不忘的馬房的泥土。可是我像一隻給剪掉了翅膀的鳥,失去了飛翔的希望。我的腳不能動,我的心不能飛。我的思想……但是我的思想會衝破一切的阻礙,會闖過一切難關,會到我懷念的一切地方,它們會像一股烈火把我的心燒成灰,使我的私心雜念化成灰燼。

我家鄉的泥土,我祖國的土地,我永遠同它們在一起接受陽光雨露,與花樹、禾苗一同生長。

我唯一的心願是:化作泥土,留在人們溫暖的腳印裏。不久便去世了。

當然,為了那些書和大梨樹我也痛哭過幾回。

早就不在鄉間的老屋住了,可是我卻依舊固執地想念它,仿佛那是一個至親,一個老友,一個我存放靈魂的精神家園。在午夜,在靈魂深處,在一些人生的縫隙裏,我秉承了山東大漢倔強的執拗、熱情而豪爽的個性。我永遠堅守,因為那個地方留給我太多的愛和回憶。

重返村莊

/金翔

炊煙是寧靜而淡泊的,它就那麼準時地、安詳地從村莊的每個茅草屋頂顫悠悠地升起——炊煙,隻有炊煙,一生以這種姿態生長。

到了重返。因為城市是一個被肆意修飾過的村莊。市聲如潮,淹沒了一切,我想浮出來——我想去找回一個原來,一個真實。這純稚的想念如同一首熱烈的歌謠,在那兒引誘我,使我難以擺脫。……最終,在一個歸夢醒來之後,我便再也抑止不住地將我久被塵世羈絆、庸碌疲憊的身心,打點成了行囊,去抵達我失落了很久的原始的根——穿越喧囂,我行色匆匆,沿原路回返……

行走山間

溫情的陽光伴我步入了故鄉的邊緣。

青山悠悠,山路綿綿。眼前,還是那座曾載過我離家的山,它以千年不變的姿勢聳立於此,隔斷了我望家的視線;那條曾為我送行的山路,一如綽約女子的纖腰,線條柔美,漸隱於蔥鬱之中。越靠近家門心情越激蕩。這裏是抵達村莊的一個人口,一個門。此時此景,讓我不由想到美國一首著名的鄉村歌曲《rakeMeHomeCountyRoad》(重返家園):山影朦朧/兩眼淚水湧/大山媽媽/故鄉的路/帶我回家/到我生長的地方……這是一種心酸的快樂的遊子的旋律。

這是我的旋律。我在這樣的旋律中向一個巨大的身影走去……指向村莊的山路上腳印稀少,不聞人語。讓人感知現下真正走出村莊的人幾乎沒有了。而我是否又是最後一個歸來的遊子呢?——村莊,我隔山相望的母親,我在問你呢!踏綠而上,沒有城市水泥路麵那種堅硬的反彈,和順的感覺貫穿全身,由下而上;山路在腳下蜿蜒著,蜿蜒成山中一處處迷人的風景;樹的枝椏,像是從我肩上長出的,慢慢地向兩旁伸去;清澈透明的山泉,沒有一瀉千裏的磅礴,慢條斯理地下山,它時而隱浮於灌木叢中,時而順岩而下,掛一葉小瀑,閃耀出悠揚鮮明的活潑;陽光斜斜地照進林中,給我腳下的綠蔭投射出精細龐雜的葉紋,組成難以破譯的圖像……——行走山間,有時走段下坡路,也是為了向更高處攀登。然而,領悟了山路的內涵,我仍仰視不見這山的綠色的頭發——是“隻緣身在此山中”嗎?

鳥兒們在樹梢上長一聲、短一聲地吟唱——根本就放棄了規範的節奏,出其不意或隨心所欲地印證自身的存在。也許,那些吹毛求疵者會將其譏為單調、聒噪;評頭論足者會指責不像美聲、通俗。若真這樣,他們一定不知“沒有雀鳴鳥叫的地方,是一片被文明糟蹋成的廢墟,飛鳥棲身的地方,那是人間最後的天堂”(台灣詩人紀弦語)。總之,我是真正體會到了陶淵明“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境界。這些山野歌者撥動了我心中塵封的琴弦,我們的吟唱形成一種合力與和聲,造就了“十萬鳥鳴作雨涼”的宏偉陣勢;我們的旋律彙成了風,在山間回蕩,使花草樹木們婆娑起舞,簌簌歡歌;這風洗去了我心中那股俗怨俗懣,裹攜了,我們的合唱。——誰能從中分析出我的嗓音?我化為了自然之聲!

——什麼樣的歌兒在城市失傳,什麼樣的歌兒又被我從鄉間撿起?一種幸運湧上心頭。

融入田野

山腳下,是一片綠意盎然的田野,我本可繞過它去直接抵達村莊,但我還是踩著鄉親們的腳印向它走去——是想在這片綠海中打撈點兒什麼嗎?我說不清楚。也許,這裏是我回家路上注定的一個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