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給自己做一個名叫水槍的玩具。那是一截底下留有竹節並穿有小孔的竹筒和一隻在頭上纏裹許多層布的筷子做成的,可以吸進一大杯水,而且壓出的時候可以射到很遠的地方。已記不清這個武器是否觸犯了他,總之,他告訴了我的祖父。我得到的懲罰是兩個鑿栗,幾句叱責,同時這個武器也被祖父奪去,越過城牆,被擲到岩腳下去了。
他後來常從事於一種業餘工作:坐在一個特製的木架上,用黃色的稻草和竹麻織著草鞋。在這山路崎嶇的鄉下,這種簡陋然而方便的鞋幾乎可以在每個勞動者的腳上見到。他最初的出品是很拙劣的,但漸漸地進步了,他就以三個當百的銅元一雙的價格賣給出入於寨中的轎夫、工匠或者仆人。
我現在仿佛就看見他坐在那樣一個木架上。工作使他顯得和氣一點了。於是在我的想象裏出現了另外一個老人,居住在一條大路旁邊的茅草屋裏,成天織著草鞋,賣給各種職業的過路人。他一人足跡不出十裏,而那些他手織成的草鞋卻走過了許多地方,遭遇了許多奇事。
我什麼時候來開始寫這個“草鞋奇遇記”呢。
黃昏了。夜色像一朵花那樣柔和地合攏來。我們坐在寨門外的石階上。遠山漸漸從眼前消失了。蝙蝠在我們頭上飛著。我們剛從一次寨腳下的漫遊回來。我們曾穿過那地上散著鬆針和鬆球的樹林,經過幾家農民的茅草屋,經過麥田和開著花的豌豆地,繞著我們的寨所盤踞的小山走了一個大圈子,才帶著疲倦爬上這數十級的蜿蜒的石階,在寨門口坐下來休息。
我,我的祖父,和一個間或到我家來玩幾天的老人。
他正在用洪亮的語聲和手勢描摹著一匹馬。仿佛我們麵前就站立著一匹棕黃色的高大的馬。舉起有長的鬃毛的頸子在蕭蕭長鳴。他有著許多關於馬的知識:他善於騎馭,辨別,並醫治。
他是一個武秀才。我曾從他聽到從前武考的情形:如何舞著大刀,如何舉起石磴,如何騎在馬背上,奔馳著,突然轉身來向靶子射出三枝箭。當他說到射箭的時候,總是用力地彎起兩隻手臂來作一手執弓一手拉弦的姿勢。
我也曾從他聽到一些關於武士的傳說。在某處的一個古廟裏,他說,曾住過一位以棍術著名的老和尚;他教著許多徒弟;有一天,他背上背一個瓦罐,站在牆邊,叫他的弟子們圍攻他,隻要有誰用那長長的木棍敲響了瓦罐他就認輸。結果呢,不用說那老和尚是不會輸的。
他自己也很老了,卻有著一種不應為老人所有的洪亮的語聲,而且那樣喜歡談著與武藝有關的事物。但我那時是一個孩子,不知人間有許多不平,許多不幸,對於他那些敘述僅僅當作故事傾聽,並不曾幻想將來要扮著一個遊俠騎士,走到外麵的世界去。我倒更熱切地聽著關於山那邊的情形。他曾到很遠的地方去販賣過馬。山的那邊,那與白雲相接並吞了落日的遠山的那邊,到底是一些什麼地方呢,到底有著一些什麼樣的人和事物呢,每當我坐在寨門外凝望的時候,便獨自猜想。那個老人的敘述並不能給我以明確的觀念和滿足。漸漸地他來得稀疏了。大概又過了幾年吧,聽說他已走入另一個世界裏去了。人的生命是很短促的。
最後我看見自己是一個老人了,孤獨地,平靜地,像一棵冬天的樹隱遁在鄉間。我研究著植物學或者園藝學。我和那些謙卑的菜蔬,那些高大的果樹,那些開著美麗的花的草木一塊兒生活著。我和它們一樣順從著自然的季候。常在我手中的是鋤頭,借著它我親密地接近泥土。或者我還要在有陽光的簷下養一桶蜜蜂。人生太苦了,讓我們在茶裏放一點糖吧。在睡眠減少的長長的夜裏,在熒熒的油燈下,我遲緩地,詳細地回憶著而且寫著我自己的一生的故事……
但我從沉思裏驚醒了。這是一個多麼荒唐的夢啊。在成年和老年之間還有著一段很長的距離。我將用什麼來填滿呢?應該不是夢而是嚴肅的工作。
他是一個聾子。人們向他說話總是大聲地嚷著。他的聽覺有時也還能抓住幾個簡單的字音,於是他便微笑了,點著頭,滿意於自己的領悟或猜度。
病房裏的感動
文/佚名
晚上9時,醫院外科3號病房裏新來了一位小病人。小病人是個十歲的小女孩。女孩的脛骨、腓骨骨折,在當地做了簡單的固定包紮後被連夜送到了市醫院,留下來陪著它的是她的母親。
大概是因為夜裏,醫院又沒有空床,孩子就躺在擔架上放在病房冰冷的地板上。孩子的小臉煞白。那位母親一直用自己的大手握住小孩的小手,跪在孩子的身邊,眼晴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孩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