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情書。也許是報平安的家書、道歉信、支票、律師信、文件、單據、活命錢……太自私了!……如果自己的卡片寄出了,無辜地被人燒掉,不能到達對方手中,而自己卻一無所知,天天期待回音,是否太冤枉了?

幾乎成為受苦人了。他勸她:

“你要找信,為什麼不到郵局去查問?或者黃誌輝已經收到信呢?”

“不!”她臉色大變,歇斯底裏,“不!我不會讓他收到信!我憎恨郵差!”

然後轉身,昏昏沉沉,漂泊前行,不知到何處去。在一家七十一便利店門前,消失了影蹤。

他想:這種無心向學的學生,他的《會考天書》出版後,送給她也無用。隻顧“天天”來找信……又喝得醉醺醺似的。

不對,施展遠忽地疑惑:“天天”?究竟那封給黃誌輝的信,是已寄出了?抑或未派送?在寄出與派送之間,究竟是多長的時間?一下子他好像掉進謎圈中……

祥叔是這區的郵差。他很敬業樂業,因為即使是數碼時代,通訊工具日新月異,近年的信件多是賬單、宣傳單、公函……但,還是有人寫信的。

又,雖然很多行業已經由機械操作,但,逐家逐戶派信,給每個信箱“喂”進訊息的工作,還得經郵差人手。

施展遠傻傻地在大閘門內,一排信箱前,等郵差。

他問:“四樓上手住客是不是黃誌輝?”

“我……不清楚。”祥叔回避。

“三樓鄧太太說你在這區派信二十幾年,她叫我問你。”他纏住不放,“她說你最熟了,哪一家住哪些人,你怎會不清楚?”

又央求他:“祥叔,請告訴我,我求求你!”稍頓,“有一個女孩——”

“哦,是她。”

祥叔眼神有點變化。敦厚的郵差不擅長瞞騙。他記得誰同誰,他和她,上手下手,前因後果。

應該有二十年了吧,——但怎麼同這個焦灼好奇的年輕人說呢?

二十年前,念中五的林秀菊,與同班的黃誌輝因是街坊,相愛起來。那時社會風氣還沒今天開放,林秀菊當醫生的爸爸見女兒偷偷摸摸沉迷戀愛,成績一落千丈,不準二人交往。逼她轉校又逼他倆分手。

“後來我才知道,她寄了一封絕交信給他。”

手持信,投進郵筒,但仍緊捏不放。取出來,又硬著心腸寄出去……

某一夜,黃誌輝割腕放血自殺了。

這仍是一篇鬼魅之事,由於一封林秀菊的絕交信使得她的戀人自殺了,讓她陷入了無邊自責的深淵,於是她也自殺而死。而即使在死後,成了鬼的林秀菊也仍舊活在那種自責裏,無法自拔。於是重複地要要回那封信以挽救戀人——這愛情故事是如此悲愴、如此回腸蕩氣。是啊,還有什麼愛情比這更執著更讓人動容!即使變成了鬼,她也是一個為愛情而存在的鬼!他絕望地,把傷口割得很深,血冒湧而出,他一點也不知道疼,在同一處,又再狠狠割下去。血如浪,把那封絕交信浸得濕透,整張紙也沐浴在紅潮中,幾乎軟爛,手一拈,馬上溶散。——雖是鐵案如山,男孩心中它已化成恨海。

這封信,又怎能退呢?

兩天後,林秀菊知道了,偷了爸爸醫務所的安眠藥,兩瓶,全吞進肚子中。

她一定非常非常非常後悔,寄出那封絕交信……她一相情願地要用盡一切努力,把它毀滅——隻要他收不到,曆史就改寫了?

安眠藥吃多了,她變成一隻迷惘、遲鈍、天真而不甘心的鬼。

當然,“校服大王”爸爸一聽顏色和款式,便可以告訴他,這間光明書院,十多年前已經關閉了。市麵上,再沒有人,穿這種校服了。

隻是,還見到這個心願未了的模糊身影,在郵筒旁邊,默默徘徊……

孤影

文/朱聿

父親的背終於打上弧形了,在年複一年撒上苦澀收獲希望的田裏,父親日複一日把自己彎成一張弓,而把我像鋤頭一樣磨煉著,希望磨我成一支箭。後來,他用自己作了賭注,把我搭在了弦上。父親用力太大,當我被射出他的世界時,那根弦也斷了。當我仰頭,父親嗬,如今你就是我無眠之夜裏無弦的初月嗎?

父親終於習慣麵對土地,他的頭垂得更深了,再也沒有因我走路蹣跚而讓父親等我的時候,總是我站下來,等待腳步沉重的父親。忽而有一天,父親又走到了我的前頭,他的背弓成一座橋,我就踏著這橋走進了真正屬於我的世界。當我回首,父親嗬,你就是在對岸矚望的楊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