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笑了。弟弟也笑了。之後,他們卻都流下淚來。

那雙水晶襪,我到現在還留著。它的質地玲瓏剔透,手感細膩柔韌,色調明朗典雅,就連包裝都那麼溫暖詩意。

我一直沒舍得穿。我知道它最適合珍藏和紀念。

現實往往存在這樣的荒謬:人們在遭遇身體與精神的苦難時才清醒地領悟到快樂與奉獻的真諦,然後身體力行。其實,很多時候,這種信徒就在我們的周邊,他們亦可以物化為一種生活的信念,隻要用心感悟和銘記,我們便可以找到充盈身心的珍饈。

芒果女人

文/畢淑敏

小學同學艨從北美回來探親,因國內已無親屬,她要求往日同伴除了敘舊以外,就是陪她逛街購物吃飯。於是大家排了表,今日是張三明日是李四,好像醫院陪床一般,每天與她周遊。

艨的先生在外發了財,艨家有花園洋房遊泳池,艨真是吃穿不愁。可是艨依然很樸素,就像當年在鄉下插隊時一般。艨說,我這麼多年主要是當家庭婦女,每日修剪草坪和購物。要說有什麼本領,就是學會了如何當一名消費者。

艨說,中國的商家已經學會了賺錢,可很多人還不知道錢要賺得有理。中國老百姓也已經知道了,錢可以買來服務,可這服務是什麼質量的,心裏卻沒數。

我和艨乘出租汽車。司機一邊開車,一邊用打火機引著了煙。艨對我說,你抽煙嗎?我偏頭躲著煙霧說,不抽。艨說,我也不抽。然後是寂靜,隻有發動機的震顫聲。等了一會兒,艨對司機說,師傅,我本來是想委婉地提醒您一下,沒想到您不察覺。那我就得明說了,請您把煙熄了。司機愣了一下,好像沒聽懂他的話,想了想,還算和氣地說,起得早,困。抽一枝,提提神。我這車,不禁煙,沒看不貼禁止吸煙的標誌嗎?艨說,這跟禁煙標誌無關,而是您抽煙並沒有得到我們的允許啊。司機說,新鮮。抽煙這事,連老婆都管不著我,幹嗎要得到你們的允許?

艨說,你老婆給你錢嗎?

司機說,新鮮。我老婆給我什麼錢?是我給她錢,養家糊口。

艨沉著地說,這就對了。你老婆和你是私事,你可聽也可不聽。我們出了錢,從上車到目的地這段時間內,買了你的服務。我們是你的雇主,你在車內吸煙,怎能不征詢主人的意見呢?

我捏了一把汗,怕司機火起來,沒想到他握著煙想了半天把長長的煙蒂丟到車窗外麵了。

過了一會兒,司機看看表,把車上的收音機打開,開始聽評書連播《肖飛買藥》。音波起伏,使車內略顯尷尬的氣氛,得到某種稀釋。

艨的眉頭皺起來,這一次,她不再旁敲側擊,徑直說,師傅,我心髒不好,不能聽這種激動的聲音。請您關閉音響。

司機舊恨新仇一起發作,恨恨地說,怎麼著?這評書我是每天都聽的,莫非今天拉了你,就得壞了我的規矩,讓我不知道肖飛是怎麼從鬼子眼皮底下逃出去的?你這個女人腦子有毛病!

我雖從感情上向著艨,但司機的話也不無道理。別說肖飛還是有趣的故事,趕上毛頭司機讓你聽汗毛都豎起的搖滾,不也得忍了嗎?我忙打圓場說,師傅,我這位朋友愛靜,就請您把喇叭聲擰小點,大家將就一下吧。

沒想到首先反對我的是艨。她說,這不是可以將就的事。師傅願意聽《肖飛買藥》,可以。您把車停了,自個兒坐在樹陰下,愛怎麼聽就怎麼聽,那是你的自由。既然您是在從事服務性的工作,就得以顧客為上帝。

司機故意讓車顛簸起來,冷笑著說,怎麼著?我就是聽,你能把我如何?說完把聲音擴到震耳欲聾。

艨毫不示弱地說,那你把車停下,我們下車!

司機說,我就不停,你有什麼辦法?莫非你還敢跳車?

艨堅定地說,我為什麼要跳車?我坐車,就是為了尋求便利。我付了錢,就該得到相應的待遇,你無法提供合乎質量的服務,我就不付你報酬。天經地義的事情,走遍天下我也有理。

我以為司機一定會大怒,把我們拋在公路上。沒想到在艨的邏輯麵前,他真的把收音機關了,雖然臉色黑得好似被微波爐烘烤過度的蝦餅。

司機終於把我們平安拉到了目的地。下車後,我心有餘悸。艨卻說,這個司機肯定會記住這件事的,以後也許會懂得尊重乘客。

吃飯時落座艨挑選的小館,她很熟練地點了招牌菜。艨說此次回國,除了見老朋友,最重要的是讓自己的胃享享福,它被洋餐折磨得太久太痛苦了。菜上得很快,好像是自己的廚藝,艨一個勁地勸我品嚐。我一吃,果然不錯,輪到艨笑眯眯地動了筷子,入了口,臉上卻變了顏色,招來小姐。